问塔系列
作者:塞北寒峙 | 分类:奇幻 | 字数:45.9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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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宾遐观
宾遐观果然在市区,好在我们赶上了末班车,到地方时才十点。
那是一座比「抱月池」更加奢华的古风宫殿,门脸高高在上,殿中灯火万千,袅袅仙乐隐隐传出,悠扬动人。
一个烂醉的男人被两个颇具西域风情的貌美少女从小门扔了出来,一头栽倒,男人泪流满面地挣扎起来,转过身去,颤抖地朝正欲离开的少女伸出手:“瑾儿,今天可是我生日……”
“嘁,咱瑾儿姐卖艺不卖身,你快滚吧!”言罢,少女毫不留情地关上了门。
“对了,哥知道「宾遐观」的由来么?”黄狗心情不错,趁爬石阶时问我道。
我摇头。
“相传敦煌将军杨宣去攻打楼兰时,楼兰王为了求和,只得献出当地美女,这才平息了战争。”黄狗娓娓道来,“那个金发碧眼的楼兰美女深受杨宣喜爱,被封为「美人」,杨宣为她营造的宫殿,就叫「宾遐观」。”
“啊,所以「宾邀观」每个月竞选出的花魁会获得「美人」称号!”坐在我肩上的银牙恍然大悟。
“我想是这样的。”黄狗微微颔首。
正在我纳闷黄狗为何懂得那么多时,一行已经随着人流进入宫殿。忽然响起的歌声使大殿中的众人一下子屏息敛神。
“白马踏雪出宫门,重裘银鞍思紫绶……”那嗓音阴柔清哑,像一股澄澈的溪水,流淌过大殿,流淌进凡夫俗子的心里。
仰头望去,穹顶之上一片光明,无数仙女的壁画环绕着,栩栩如生。彩色丝绸垂落下来,相互掩映,缤纷如画。
“君王无意问疾苦,恩泽只予内臣首……”忽然,琵琶声起,像是魔术一般,所有彩练瞬间化作飘舞的花瓣,满天花雨中,出现一位抱着琵琶伫立在池心的西域女子。
一时间,全场都瞪大了眼,不少男人伸长脖子,想看得更真切一些。
女子一袭黑裙,头戴金色发饰,红色面纱,只露出一双冷傲的眼睛。高高翘起的胸部被黑色绸缎裹束,一条又长又薄的红色羽带环绕着她的双臂,浮在半空缓缓飘动。
“朱门欢宴去如云,富无饥寒为权愁……”
歌声里,女子进前一步,将琵琶托至颈侧,玉手拨弦伴奏。那乐曲倾泄而出,如怨如诉,与歌声彼此呼应。
“女舞歌台雁舞哭……”女子扭摆腰肢,手过头顶,真如壁画中反弹琵琶的仙人。
“红烛美酒新妇忧……”歌声未散,女子突然轻盈一跃,光洁的裸足稍点池水,竟在水面上自如地旋转起来,一圈紧似一圈……
黑裙扬起,羽带飘飞,有如风吹浮萍,随着指尖变幻愈来愈快,琵琶声也由缓入急。
“岂念河边斯人骨,蓠蓠野草没古丘……”歌声渐渐高亢,婉转而凄凉,犹见妻离子散,故土无人,昔日欢颜皆化为河畔的荒草与枯坟。
“阌乡狱中听玉笛,萧墙丝竹未曾休……”舞至极处,歌如泣血。
有那么一瞬,我几乎清晰地窥见了她的面容,但是惊?间,那张脸又模糊了。就在这旋转的舞姿快要惹得人们眼花缭乱时,女子慢下步伐,抱着琵琶轻缓两圈,忽地跳起,前身后仰,双腿上扬,在空中将柔软的身体彻底拉伸,一时间,羽带飘飞,那仿佛只出现在敦煌壁画中的月牙般的舞姿震撼了全场。
四周,那些为舞蹈和歌声伴奏的琵琶与右筝也在女子落地的前一秒由急入缓,好似感叹逝者已逝,往事莫追。
“拾恨落红人间路,岂问新月断肠处……”
女子将手中琵琶翻转,直至琴首重新落到肩头,她再次后仰、抬腿,黑裙滑落膝窝。经过刚才的渲染,这女子白皙的小腿和裸露的腰肢在羽带的掩映下,又媚人了几分。
“关山千里望归途,帝乡早在氓隶中。”这最后一句响亮悠扬,意味绵长。
女子一面奏琴收尾,一面变幻舞姿,左手举琴,转过身去,单膝点地,向右俯身。
余音绕梁间,像是为了确认什么,她微微侧头,目光正与我相接,那深遂又冰冷的漆黑眸子像要摄取我的心魄一般。就在我心跳加速,面生红晕之时,她移开了目光。
不知为何,这诡诞的一瞥竟似曾相识……
“真漂亮,璃月!”人群激动无比。
“再来一个吧,璃月姑娘!”
“璃月!”
然而乐声刚止,女子便头也不回地归入帘后。
男人们望着她的背影,无不扼腕叹息。
“看到了么?就是她,集「风花雪月」于一身的美人!”银牙坐在黄狗肩头,兴奋地回味。
“「风」、「花」、「月」,是有了,但「雪」呢?”阿硕不解。
“肤白如雪呀!”银牙望着璃月离开的地方,一脸花痴。
“好一个「肤白如雪」……”黄狗也目光发直,陶醉其中般眯起了眼。
与此同时,我和卢令在关注着另一个问题。
“你听清最后一句了么?”我肃然问卢令。
“帝乡早在忙里……算了,你说什么意思吧!”
“她唱的是「帝乡只在氓隶中」,「帝乡」指帝王之乡,也指人间天堂,”我压低声音解释,“「氓隶」指百姓。”
卢令皱眉。
“有没有可能,有人在借词传递某种信号?”我进一步推测,“你看,「帝乡只在氓隶」中,帝王,百姓,新的天堂……”
卢令一怔,目光里闪过一丝震悚,我也被自己的话吓得头皮发麻。
“还有「阌乡狱中听玉笛」,”我决定长话短说,现在这声音只有我和卢令两人能听到,“总之,这首诗是在讽刺中唐时期宦官掌权,百姓饱受凌辱的现象。「阌乡狱」是当时关押穷人的地方,玉笛在佛教文化中象征自由和解放……写词的这人不简单呐!”
“我们去找她!”卢令忽然抓住我的肩,下定决心道。
“等等……”我注意到旁边异动,赶忙转身,只见两个男人悄然又快速地钻进了后台休息区。
“呦,这不是豹尾和老棍儿嘛!”小鲁达眼尖,冲那个方向笑道。
“嘿嘿,二位猴急着呢!”黄狗也跟着打趣。
“走!”趁着人多,我抓起卢令的手腕便追上去。
—————
我和卢令一走,黄狗他们立刻跟了上来。
我们穿过人群,艰难地来到后台入口,然后一齐放慢脚步。为首的我扭回头,打手势示意他们一字排开,他们照做,一行这才蹑手蹑脚地进入后台……
休息区的走廊里挂着灯笼,两旁全是包厢,一些包厢的门虚掩着,从中传出女子们的谈笑声,奈何靠走廊一侧的窗户全是纸糊的,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景象。我本想透过门缝往里瞟,但第一次就撞见几个女的正换衣服,吓得我缩回脖子,再也不敢尝试了。
好在这一路走来都没被发现,我们渐渐放松了警惕,决定通过声音寻找。
“对了姐姐,你听说了么?那个新来的璃月,舞跳得可好了!”
“是啊是啊,连裘爷都点名找她!”
听到这番对话,我不觉留了个神,脚步也慢下来。
“可惜了,”屋内传来第三个女孩的声音,冷冷的,听不出是惋惜还是轻蔑,“这璃月是个哑巴。”
我一惊,当即睁大了眼,然而左右一看,这才发现黄狗他们早没影儿了——我刚想去找他们,就被人拍了拍肩膀!
当时我的本能反应就是意外出现了,于是硬着头皮一面摸向怀中猎刀,一面转头,然而……身后那人竟是卢令。
“你想吓死我呀?”我压低声音,“他们人呢?”
卢令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我随他走。
就这样,我跟他来到了一处包厢门前,黄狗他们全围在这里,表情凝重。于是我也静下心来,倾听里面的动静。
“对不起,璃月姑娘,我们不打算找了。”是老棍儿的声音。
顿了一会儿,豹尾道:“因为那个人不在这座城里。”
又顿了一会儿,好像是璃月在用手势回应他们。
“我们找遍了,真的不在,”又是豹尾,“这座城里,根本没有异能者。”
“不如这样吧,舞我们不看了,这个任务,我们实在干不了……”老棍儿也在解释,声音听起来十分低落。
话音落处,好像有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不不不,璃月姑娘……”不知是急还是害怕,老棍儿的声音有些颤抖,“……我们真的没有隐瞒啊!”
只听“噌!”的一声,似是有人拔刀了,紧接着,豹尾的声音警惕起来:“璃月姑娘!”
听至此处,屋外所有人悚然一惊。
“慢着!”我没再犹豫,“哐!”地推门而入——就见老棍儿跌坐在地,手无寸铁的豹尾正与手持短剑的璃月对峙着。
然而那把玉柄短剑……是药蓠的呀!
“喂,璃月姑娘!”我厉声问,“这不是你的剑吧?”
不料璃月看也不看我,径自挺剑刺向豹尾——我一看来软的不行了,索性抽出雕花猎刀,趁剑落下之际,闪身上前,振臂一挡,一时间刀剑相击,动静不小。
许是双方都怕引来旁人,我和璃月同时一怔,但谁也不愿退让。就这样,我俩互相瞪视,兵刃相接——
“璃月姑娘,我们真没有恶意,”因为对方是女子,我并未使出全力,只是好言相劝,“就是你这剑……”
——不料趁我说话之际,璃月卯足了劲,调整剑尖直指我的眼珠,眼看这场较量中自己将要处于劣势,我只好认真起来,向前发力。
“头儿,这……”豹尾望了望卢令,又望了望我的红发,一时竟不敢相认。
“这是你昱哥!”卢令一手一个拖起他们,语气微愠。
随着二人的距离渐近,舞女身上的香草气息和一丝不太和谐的汗味儿飘进我的鼻腔,于是,某种突如其来的预感分散了我的注意。
“哥,你的伤!”黄狗倒吸一口冷气。
话音落处,璃月神色轻颤,但很快又恢复了冰冷,接着腕处发力,剑尖又向前抵了数分。
听着有人要来助阵了,我连忙喝止:“等一下!”
璃月的睫毛又黑又长,还有这一头棕发,一如那人……
“哥!”老棍儿大惊,“哥你快回来,她?……”
“住口!”我下意识地打断了他,声音凶得可怕。
不知为何,我越想冷静地注视这对傲气的黑瞳,那种奇怪的感觉就越强烈……
由于分心,我的刀开始被璃月的剑一点点压制,终于,在后退的同时,我咬着牙开口了:“姑娘,你这瞳孔,原本是金色的吧?”
“呵!”
男人的声音。
突然间,世界安静了,我看见无数的情感随着这一声笑回到了那双眼中:那双,被我认出的眼睛……
“认得出我这剑……”药蓠缓缓揭下面纱,“?却认不出我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