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后，江凛走出瑞林医院大门，三辆黑色的保姆车就停在了他的面前。

一小队整齐划一的保镖下车，毕恭毕敬地请他回江家。

称呼还是“大少爷”，声音洪亮地引起路人驻足围观。

江凛在医院大门口驻足片刻。

余光瞥见路人拍下视频，才慢悠悠地提脚，走进了中间的那辆黑色保姆车。

在三辆车缓缓驶向五环外的江家时，网上开始流传某富豪子弟回家的视频。

阵仗之大，令人咂舌。

尤其是有人“眼尖”地认出来那三辆车隶属于江氏集团，而为首的保镖头子亦是江景焕身边寸步不离的保镖时，猜测之声更盛。

“江家大少不是江寒吗？那小子是谁？”

“小道消息！那小子叫江凛，就是前不久和唐家大小姐牵扯上被网暴的大学生！”

“嘶——这么劲爆？贫民大学生摇身一变豪门少爷？那江寒是谁？双胞胎？”

“据知情人士爆料，江寒只是十三年前江氏总裁领养的一个孤儿！真正的儿子是这小子！”

“啊？这么狗血吗？隔了十三年才找回亲儿子，那江寒在江家的身份岂不是很尴尬？”

京圈千金少爷们的圈子对这个新鲜的八卦聊得不亦乐乎，一不小心，就传到了江寒的耳中。

刚从香阳寺下山的江寒紧紧地攥着手中三步一叩首，为江景焕求来的祈愿符。

一双黑色的眼睛涌起汹汹怒火，盯着视频里那个桀骜不羁的少年，他瞳孔紧缩：真是讨厌！既然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当他从愤怒中回神时，发现手中的祈愿符已经被捏碎，但表情也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路过山路边的垃圾桶时，随手丢了进去。

他叫了十三年的爸爸，孝敬了十三年的人，宁愿热脸贴冷屁股也不愿意多给他一个赞许的眼神，他还那么在意做什么？

当他耗到傍晚才回到江家时，江家的掌权人，那位他曾经无比尊敬的父亲在客厅沙发正襟危坐，冷漠无情地告诉他：“从明天开始搬出去，京城有我给你置办的房产，如果不想住，就回云北市。”

云北市。

江景焕把他带走的地方。

刚刚被上一户收养的家庭退回孤儿院的他，才5岁，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自己的父母，为什么会被养父母嫌弃。

他逃走了，想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路上，被一辆车刮倒。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空旷的房间里只有一个凶神恶煞的陌生男人。

直到下午，一个身穿黑色中山装的男人走了进来，黑色的眼睛就像看不见底的井。

幼年的他看着那双和自己好像好像的眼睛，问他，“你是我爸爸吗？”

男人凝视了他片刻，没有直接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说，“从今天开始，我是你爸爸。”

然后，男人把他从病床上抱走，在孤儿院办理了收养手续后，带着他永远地离开了那里。

到家之后，他还看见了一个漂亮地像洋娃娃的女人。

如果她会笑的话，江寒觉得，那琥珀色的眼睛一定像宝石一样璀璨。

可是她不会笑。

哪怕爸爸告诉她，他是他们走失的儿子，她也只是漠然地看了一眼，没有任何情绪浮动。

哪怕一起拍照上了报纸，那个女人也没有多看他一眼。

江寒也曾问爸爸：“妈妈不喜欢我吗？”其实他更想问的是，是因为妈妈不喜欢我你们才不要我吗？

但他不敢。

爸爸告诉他：“她会喜欢你的，她只是生病了。”

自那以后，他总小心翼翼地出现在她面前，但她的眼睛里从来没有他。

好在，爸爸总是会亲自带他玩，带他学习。

可半年后，那个女人突然跳江死了。

那个一直背脊挺直的男人，疯了似的冲到江边，偏执而病态地让医生抢救一具尸体。

足足三个月，他好像才接受了女人死去的事实。

也是从他将女人的骨灰带回江家那天起，江寒再也没有感受到他一丝类似于父爱的关怀。

这样难熬的日子，他在江家熬了十三年！

其实他不贪心的，江景焕没把他送回孤儿院，他就很满足了。

就算江景焕不爱他这个假儿子，他也愿意孝敬他，为他养老送终，替他经营产业。

可是，他的亲生儿子，那个早就该死的儿子，偏偏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跟他妈妈可真像啊……

那副目中无人，蔑视一切的样子也如出一辙！

没有人知道江寒有多讨厌那样颜色的眼睛！

因为看到那双眼睛，他不得不接受自己并非江景焕亲生儿子的事实！

他麻痹了自己十三年的信念被他的出现打击地溃不成军，没有人知道他这段时间有多忐忑，多害怕。

他不想离开江家。

但江景焕，现在给他下了通牒。

这个他住了十三年的家，不要他了。

他真的很想问问沙发上坐着的那个男人，明知道他不是他的儿子，为什么还要把他带回江家？

为什么要刊登报纸告诉所有人他是江家唯一的儿子？

为什么现在又要食言，亲儿子回来就迫不及待地把他往外赶？

到底为什么！

他是人吗？

真的有感情吗？

感觉不到自己自己对他这么多年的敬爱吗？

他心心念念的儿子根本就不稀罕他这个父亲他知道吗？

满腹的怨念堆积在心口，偏偏江寒连质问的勇气都没有，他看着沙发上的男人，眼里氤氲着泪，倔强地抬眸往回倒。

“知道了。”

临了，他也不过是选择了妥协。

垂头丧气地路过沙发时，江寒依然觉得不甘心，他停下脚步，带着最后的期盼问，“我以后还能叫您爸爸吗？”

沙发上坐着的人沉默了半晌，将茶几上放着的一份文件递给他：“你亲生父母的信息在里面。”

少年眼角滑过泪痕，接过那看起来有些老旧的文件，里面薄薄的两页扉页，是他亲生父母十三年来的所有信息。

甚至连现在的住所，家庭情况都一目了然。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个男人从将他带回江家的那天起，就做好了找到亲儿子就送走他的准备！

从始至终，他都只是他的工具而已。

失去了价值，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颤抖的指尖逐渐收力，文件的一角渐渐因为他过于用力而卷起。

江寒觉得心好痛。

好痛！

少年回到二楼的卧室里，蜷缩在门口，痛哭不已。

走廊另一端的卧室微微开着一条缝，外面发生的事尽收眼底，就连江寒进入房间时眼角滑下的眼泪也被门内的黑衣少年清楚地看见。

真是父子情深呢……

江凛唇角微勾，若有所思地合上门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