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九年 寒冬

柳如玉已经在冷水里面泡了一个多时辰了，直到冻得浑身冰凉。

身体也不受控制地发抖，她才爬起来穿好衣裳躺回床上。

第二天，不出意外，她生病了。

发烧，整个人都烧得糊里糊涂的！

她浑身无力，眼睛都睁不开，却只有一个念头，等那个人得到来。

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天，她躺在床上拒绝医生给她看病，就这样硬挺着。

她虽然没有力气，但眼睛一直看着门的方向……

丫头小芸急得跪在地上声泪俱下的求她：“太太，您让医生给您打针吧！

我求您了，医生说如果您再拒绝治疗会烧成肺炎的。

您若是有什么闪失，我如何跟沈爷交待？沈爷，沈爷会要我的命得。”

柳如玉只是睁了睁眼睛，无力的垂着眼眸看着一旁的陈欣。

陈欣是她的好朋友，也是沈爷以请下人的名义养着她和她的孩子得。

其原因只是想让陈欣给她做个伴，怕她一个人在外地念书孤独，陈欣也可以照顾她。

陈欣自是明白她的意思，她抿了抿嘴，脸上满是焦急，她想劝柳如玉先治病。

但她了解她，沈爷不来，她不会愿意治病的。

于是她问：“小芸，你给沈爷去电话说太太生病了没？沈爷到底什么时候来？”

本来一点精神都没有的柳如玉听到这个话题，马上竖起耳朵听小芸的回答。

她想他，她太想见他了，所以才想出这么蠢的苦肉计。

真是枉为她念了这么几年书，也枉被称为学校最有前途的女青年。

因为她曾多次在“新青年”报刊上发表爱国文章和诗集。

也曾多次获奖，受到广大人民群众的支持……

她这个学校年年考第一名，已经被保送到“民大”的高材生。

在对待感情这件事上，这么多年依然是一塌糊涂。

小芸咬着唇不敢看陈欣和柳如玉，她低着头支支吾吾的说：“太太刚发烧的时候我就已经给沈爷去了电话。

沈爷只说让我通知医生来给太太治病，沈爷……”

小芸偷偷的看了一眼柳如玉，咬了咬牙继续说道：“沈爷并没有说他要过来，太太，许是……”

“许是沈爷太忙了，没有时间来探您，您养好身体，沈爷有空一定会来的！”小芸不敢看柳如玉的眼睛。

她知道沈爷可能以后都不会来了，因为听说沈爷下个月便要成婚了。

况且，沈爷已经一年多都未来探过太太了，许是……

但她不敢说，她怕说了太太生气。

若是太太生气不肯治病，出了什么事，沈爷肯定会让她给太太陪葬的。

沈爷的脾气她再了解不过。

柳如玉有气无力的看了一眼跪着的小芸，然后眼神空洞的望着天花板。

久久没有再开口，只是脸上流下两行清泪。

许久，她有气无力地说道：“你们都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小芸还想再劝，但被陈欣拉出去了。

入夜。

柳如玉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了，她硬生生挺着爬起来。

一步一顿，艰难得又泡进了那个冷水桶里。

她闭着眼睛，想着沈爷的模样。

她在心里想，人生病果然是好的，这样迷迷糊糊的还能见到自己想见的人。

呵呵！她自嘲地笑了。

他有多久没来了？好像真的很久了，久到她都快忘了他的脸。

但她却记得，他离开的日子。

整整，五百五十九天，一年六个月零十九天……

她感觉浑身好冷好冷，如掉进了一个冰窖，她的牙齿都冷得在打颤。

“如玉！”

晕过去前，她好像看到了她想看到的人。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她的手上已经输上了液。

他穿着一身军装，外面套了一件黑色毛呢大衣。

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在灯光下依然熠熠生辉，在一起六年了吧！

她依然爱看这张好看的脸，爱到无法自拔。

见他醒来，沈文皱起眉头，黑眸里是翻江倒海的怒气。

他冷着声音说：“如玉，若是你想见我，你便给我打电话。

或者写信，拍电报也行，你为何非要用这种伤害自己的方式逼我来呢？”

见她一幅死气沉沉的病态模样，他不忍继续指责她。

只是坐在床边抿了抿嘴瞪着她，眼里却是控制不住得心疼与爱怜。

她没有说话，只是死死的盯着他看，她的眼神里有依恋，有不舍，也有伤痛。

她举起那只没有输液的手想摸一摸他的脸颊，可无论如何她的手都使不上劲来。

沈文懂她的意思，他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上。

她的手特别凉，凉得他的心里一痛。

许久，她才开口道：“知文，好久没见到你了。你好吗？”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鼻头一酸，眼前控制不住下雨。

他酸涩的用手轻轻拂去她的泪水，然后柔声说：“如玉，若是你想见我，你可以说。我会来……”

第1章 如玉 我要成婚了

他顿了顿，又说：“或者你想要我做什么，你都可以跟我说。

只要我能做到，我都会尽量满足你。

但是，以后别再伤害自己了可以吗？”

柳如玉听到她说的话，暗沉无光的眼神一亮，她努力弯起嘴角笑着说：“真的我要什么，你都给吗？”

因为发烧，她的嘴唇都已经干裂了。

笑起来便更加开裂，这个笑却是比哭都难看。

沈文点了点头说：“只要合理，只要我办得到，我就都能为你做。”

“是吗？”柳如玉幽幽地开口。

“是。”沈文肯定的点点头。

柳如玉苦涩的笑了，她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良久才低声说：“那今天晚上留下来好吗？陪我睡一晚上。”

沈文蹙了蹙眉，怔怔地看着柳如玉，然后他握了握拳，似是在做思想斗争。

安静了好久好久，久到柳如玉都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她其实知道结果的，他要成婚了，所以他不会再要自己了。

若不是知道他要成婚了，她也不会用这种廉价的方式逼他来见自己。

“好，我留下来。”当柳如玉觉得沈文不可能同意她的要求的时候。

沈文像下了多大的决心似的，半天才说出来这句话。

输完液后，柳如玉坚持要小芸扶她去洗个澡。

她拖着浑身发软的病躯去洗好了澡，换上了他最喜欢的素色中式短褂长裙。

她还给自己画了个妆，因为她的脸色确实太难看了。

晚上。

沈文磨蹭了半天才穿着衬衣长裤在柳如玉旁边躺了下来，他甚至连皮带都没有解。

说来也是可笑。

他与柳如玉在一起六年了，曾经同床共枕过几年。

但现在他连面对她都害怕，何况是再次睡到她的枕边。

他紧张的握紧自己的手，尽量身体跟她保持着距离。

他不敢再碰她，也不想再碰，他现在只想她能放下自己。

他希望她好好生活，他不能再耽误她了。

六个年头了，她从十六岁的小姑娘，变成了二十一岁的大姑娘。

明年她就要去念大学了，她应该有个精彩的人生。

而不是被他禁锢在深宅大院做个姨太太……

他正在胡思乱想中，她就已经爬到了他的身上，然后胡乱的解他衬衣上的扣子和皮带。

沈文马上握住她的手吓得坐起来，他打开灯，发现她正满是幽怨地盯着他看。

他不敢看她的眼神，所以马上关上灯。

哪怕是关了灯他依然不敢看她，他偏过头去回避她炙热的眼神，最后狼狈的逃也似得下了床。

在黑暗中他摸索着自己的大衣穿上！径直走到房间的沙发上坐下，点燃一根雪茄。

他猛吸了一口雪茄，嘴唇煽动了几下，顿了顿后神色痛苦的低声说：“如玉，下个月我便要成婚了。”

柳如玉冷笑一声，呆呆的保持着坐在床上望着他离开的动作，气若游丝的说道：“我知晓得。”

“如玉，对不起，这辈子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你忘了我吧！

以后好好生活，我跟你的老师谈过，他说你的成绩特别好。

而且文笔锋利又能抓住人心，你写的稿子在全禹州甚至整个民国都有知名度。

他还说你外语也说得好，以后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等你念完中学，我便送你去英国留洋。读金融，读管理。

以后你就同我的长姐一般去洋行工作，或者你喜欢当老师，你可以去大学里任教。

你相信我，你以后的人生会特别精彩的！

你还年轻，以后你会碰到比我优秀和更适合你的人。

比如我的长姐，她的丈夫就不会娶三妻四妾，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你知道的，我给不了。

但是你相信我，日后，你站得更高了，你会碰到真正适合你的人。”

沈文在黑夜里抽着烟，同柳如玉说着分别的话。

其实他的手分明就在抖，特别是当他说柳如玉以后会碰到适合她的人。

他的心就像被人用刀子剜去了一块肉般刺痛，他爱了她这么多年，怎么舍得让她做别人的妻？

可，他又能怎么样呢？

继续这样耽误她吗？

他不能，真的不能，他不能这般自私……

“所以，你不要我了是吗？沈文。”柳如玉硬撑着一口气站起来打开灯，哭红的双眼盯着他看。

眼神里满是泪水和委屈，似在控诉他的无情与冷漠。

沈文不敢看她的眼睛，他垂着头，闭上眼睛狠心说：“是的，如玉，我们结束吧！

以后，我们不会再有任何超过兄妹之间的关系。

若你有什么需要和帮助，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但，请你，不要再爱我。”

说到最后沈文站起来对上柳如玉的那双红肿的秋眸，咬紧后牙槽一字一顿的说道。

柳如玉哈哈大笑，眼泪也随着这笑，越流越多。

她倔强的说：“兄妹，沈文，你什么时候成了我的兄长了？

真可笑，你会让自己的妹妹夜夜躺在你的身下吗？还是你会让你的妹妹怀你的孩子再逼她堕胎！”

“沈文，你说过，要娶我做姨太太的。

这是我跟孩子用两条命换来的承诺，你现在一句兄妹就把你欠我的两条命粉饰太平过去了？

你真的可笑！”柳如玉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指着沈文自嘲也嘲讽他。

沈文转过身闭上眼睛，他的声音带着颤音：“对不起如玉，这辈子是我沈文欠你的。

我知道无论如何都还不清，你若恨我，我这条命，你便拿去吧！”

他抹了抹脸上的泪，然后整理了一下衣服又转过身去，看着柳如玉。

“呵呵，你的命，我要你的命做什么？沈文！”

见他不语，她又继续说：“你的意思是，你宁可死也不愿意娶我是吗？”

柳如玉已经站不稳了，她踉跄一下摔倒在了地上。

她的声音充满了绝望和无奈，神色绝望的凝望着沈文。

“对不起，如玉！”他的脸上也满是痛苦，但他依然坚持。

柳如玉咬牙站起来然后从抽屉里拿出那支他曾经送给她保身的勃朗宁。

打开保险，把枪口对着他的胸膛。

真的很可笑，这支勃朗宁是他送给她的。

送给她的时候，他说；若是以后谁再欺负她，她便开枪打谁，出了事有他担着。

也是他亲自握着她的手教会她开枪，可没想到，这支枪今日却对准了他自己的胸口……

就像曾经他说过，要娶她。

他当着娘和弟弟们的面半跪拿着钻石戒指向她求婚。

她十七岁生日他为她放了一整夜烟花，是他在烟花下轻声在她耳边说：“沈太太，我好爱你。”

也是他让所有人都叫她沈太太……

他的承诺和他的爱就同那日的烟花一般，稍纵即逝……

今日，也是他跟她说，如玉，忘了我吧！ 别再爱我了……

这叫她怎能不恨？怎能不怨？

沈文闭上眼睛，轻声说：“如玉，这辈子是我对不起你。

如果有来世，我们都生在和平年代，无论再苦再难我都娶你。”

柳如玉发了狠的扣动扳机，咬着牙，她真的想一枪下去。

了结他，然后自杀，这样他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这样，她就不用看到他娶别人了……

可！

她终是下不了手，她歪了枪口，一枪打下了天花板上挂着得吊灯。

“嘭！” 眨眼房间一片漆黑。

“爷，出什么事了吗？”门外是小林焦急的敲门声。

沈文厉声喝道：“没事，你先回房。”

柳如玉扬起头望着天花板，试图想把眼泪憋回去。

可这眼泪怎么也憋不回去，她想用手擦干净，但怎么也擦不干净。

她哽咽着丢了枪，然后打开窗户，天已经蒙蒙亮了。

她绝望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把无名指上那枚她当生命看待的戒指取下来，苦笑看着他说：“沈文，我如你所愿。

今后，不再见你，也不再念你。

我祝你同你的新沈太太白头偕老，永结同心，子孙满堂。”

说完她把这枚戒指当着他的面从二楼丢下去了。

然后快速关窗对他凄凉一笑道：“沈文，我恨你，我永远都恨你，这辈子我都恨你。”

沈文看着她流泪满面的脸心里一痛，他浑身都在颤抖。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尖玻璃扎进去然后抽出来。

然后再扎，再抽，如此反复一万遍。

他捂着自己的胸口，怔怔地看着她，见她偏过脸去。

他张了张口，嘴唇煽动了两下，终是一句话都没说出口。

只是看着她的背景说道：“如玉，保重。”

然后柳如玉便听到了关门的声音，再过了一会儿便是车子发动且开走的声音。

她疯了似的开窗想再看他一脸，但她终究只看到了车子渐行渐远……

她无力的滑落到地上，捧着自己的脸崩溃的大哭。

六年了，这六年，她还是弄丢了他，她那么珍惜，那么小心翼翼，可他还是不要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