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内的人走的走，散的散，最后只留下了二房的阮建党和孙金凤，一个跪在地上，一个瘫坐着。

小院内静悄悄的，除了大房屋里传出来的哭声，什么都没有。

孙金凤见人都走了，心微松，可当她一抬头，却对上了一双冰冷到没有情绪的眸子。

阮建党还从没有这样看过她，那张还算俊秀端正的的脸面无表情，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自己，没有任何情绪，之前自己犯了错他还会发火，还会教训，眼里对她还有情绪。

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

“建党哥...”孙金凤颤着声，掐着嗓子，声调软的不像话，“我...”

阮建党缓缓起身，恍若没有看见眼前的孙金凤一样，径直走回了二房的房间里，从破旧的衣柜里拿出了分家刚得到的户籍卡，以及早已泛了黄的一纸结婚证。

“你别这样...”孙金凤眼巴巴的跟上去，腆着脸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建党...咱都分家了，我知道错了...真的，我这次真的知道错了。”

“是吗。”

阮建党一开口，孙金凤就像是松了口气一般，她忙就扬起眉，眼里又亮起了几分得意的亮光，“是啊，你打我骂我都行，我真知道错了...”

“呵。”阮建党看着她轻笑了一声，又垂下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建党，你咋这样笑啊，我听得心里瘆得慌...”孙金凤总觉得眼前的阮建党不太对劲，但具体是哪里不对劲她说不上来。

阮建党又看了她一眼，那张脸她熟悉的很，两人结婚已经十几年了，她真心认错的时候也有，但绝不是现在这样，眼底泛着得意与轻松，眉梢微微翘起，对大嫂家差点失去的那个孩子，她眼里一点愧疚都没有。

是啊，她根本不知道错在哪里。

或许还会在心底暗骂自个妈年老事多，咒她去死。

阮建党的目光让孙金凤浑身发冷，被看的有些不自在。

“建党，你到底咋了呀？”孙金凤硬着头皮解释，“今个这事我是真知道错了。”

“哪里错了。”阮建党直勾勾的盯着她的眼，像是在等她的回答。

孙金凤咽了口口水，“我，我今个就是跟大嫂扯了两句闲话，谁知道大嫂自己就动了胎气...我...我以后再也不扯闲话了...”

“闲话？”阮建党像是听不懂她在撒谎一样，“那你现在把闲话一字一句的说给我听听。”

孙金凤后退了一步，被阮建党的表情吓得有些慌神，她结结巴巴道，“我就是那么随口一说，过了这么久了我哪还能记得...”

看着孙金凤仍然没有半点醒悟，只是畏畏缩缩的推脱，阮建党也越发明白为什么自个妈会渐渐疏离自己，为什么最后会闹到要分家。

还记得当初，因为天灾，家家户户都不富裕，阮家也是三个光棍汉，但家里是他最先提出想要结婚。

那时的孙金凤虽然瘦的皮包骨但模样在大队里还算清秀，她每天老老实实的干最多的活，吃最少的饭，还经常挨打，像是朵颤巍巍的小花似的。可明明生活的那么苦却常常对着他笑，一来二去就看对眼了。

于是在得了孙金凤的准信之后，阮建党就跟家里人摊牌了。

当时阮家虽然不富裕，但因着阮老头子大队长的身份，其实大队里有不少姑娘想嫁进老阮家。

阮建党清楚的记得当天自个妈脸上的表情，阮母直白的告诉他孙家人一家子的情况，也隐晦的告诉他看人不能看表面，更是反复的问他确不确定，要不要再相看相看了。

但当时的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把自己当成个大英雄，只想着早点将孙金凤从孙家那个魔窟里救出来。

后来，孙家要了在当时算得上是不菲的彩礼才肯让孙金凤嫁人，阮老婆子见他坚持，掏空了家底娶了孙金凤，但孙家的嫁妆屁都没有，就送了个穿的破破烂烂的人过来。

阮老婆子因此心里膈应，对孙金凤生不出半分喜欢。

而孙金凤成功嫁进门确实老实了很长一段时间，那段时间她唯唯诺诺的，还抢着干家里的活。

可自从她回了几次娘家，就跟自个妈的关系就越来越差，以前勤劳能干不知怎么的后来就开始偷奸耍滑。

阮老婆子一开始每次都管教孙金凤，也每次都告诫他一定要拎得清，不要事事都轻拿轻放。

可当时的孙金凤一直哭，哭在娘家那十来年亏空了身子，哭没能给他早点生个娃阮母天天给她脸色看，哭嫁了过来也没享福过上好日子，哭妈偏心老三...

时间好像一下子就过去了很久。

再后来，大哥相看人家，孙金凤每日每日的在外面对别人倒苦水，败坏自个妈的名声，吓得好些人家不敢相看大哥，被自个妈毒打了一顿，打了十来下，是他拦了下来，说自己会好好管教孙金凤。

“......”

仔细想想这些年好像发生了好多事，只是很多都是以前他不以为然的事。

比如妈每次教导他都揣着明白装糊涂因为懒得管，也因为觉得不是什么大事，每次都插科打诨，马马虎虎的糊弄过去，糊弄着糊弄着就把自己的眼给蒙上了。

是啊，孙金凤确实没什么脑子，言行举止受到孙家不少影响，可她刚来的时候还是老实本分的，她只是在一步步的试探中迷失了自己。

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是他自己造成的。

所以后果，自然要他自己担。

阮建党缓缓回神，越是深想，他越是无话可说，从分家那天开始他就一直在想，他早就明白了，只是今天又出了事。

只可惜，太晚了。

一步错，步步错。

从轻视到漠视，再到偏听偏信，他犯的错太多了。

也不知道从现在开始一步步弥补，还来不来得及。

阮建党的眼神越发坚定，孙金凤也越来越心慌。

“走吧。”

阮建党带着东西拽着人就出了门，也不管孙金凤如何挣扎，像是铁了心要做什么去挽回。

错的是他，他认了。

只是太晚了，家里现在的情况已经容不得他慢慢来了。

-

房间内。

阮老婆子抱着小孙女顺着那窗口去看。

“奶...”阮似锦小手轻轻的摸着自个奶的脸，“别难过。”

阮老婆子轻叹，像是陷入了回忆，“生下来的娃都是身上掉下来的肉，管少了怕长歪，管多了怕惹人厌。”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如今连家都分了。

谁不是从孩子长成大人的。

作为一个没什么文化的乡下妇女，她能做到的就是让自己的孩子不长歪，不偷不抢，腰板挺正脚踏实地做个正经清白的人。

但孩子平安长大了，往后的路就得靠他们自己去走了。

父母天天耳提面命的念叨还不如他自己去闯，去碰一碰。

想到这阮老婆子心里酸涩的很，她自认从没偏心过老三，大儿子稀里糊涂长大老实又憨厚，二儿子鬼精似的从没亏待过，至于三儿子他就是自己对外头感兴趣，硬生生的出去闯，所以懂得比家里人都多...

如今三个儿子各自成了家，她能教的早就教过了。

老一辈的都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养孩子也差不离。

各有各的路，旁人插手也拦不住，反而管的越多，怨怼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