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阳点了点头，不由得哑然失笑，果然如何向领导汇报工作，也是个大学问。

不应该说不容乐观，而是应该说发现了一些问题。

不容乐观是对全局的否定，是对领导能力的质疑；而发现了一些问题，则是你个人能力的证明，是在为领导的工作查漏补缺。

“你接着说啊。”陈阳见曹宇新不说话了，回头就看曹宇新正有些别扭地看着自己。

曹宇新突然哑口，其实是被陈阳刚才的那一声笑给吓得，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什么话了。

但陈阳问了，曹宇新也就开口道：“陈主任，我发现阻碍下面乡镇发展的问题，除了乡镇本身没有什么资源之外，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资源的垄断。”

“各个乡镇稍微大一点的资源，像岩门镇的石矿，洪山镇的砂场，其实都是掌握在部分人的手里，但这些人其实和各个乡镇政府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其中有一半的实际掌控人，都是那些领导的亲戚。”

“另外，这些人基本都是乡村一霸，手下纠集着一群人，不管是石矿那边还是这边的砂场，他们解决问题的方式，仍旧是非常原始的斗殴或者是威胁。”

“总体来说，这里所有人的法律意识，都相当地淡薄。”

陈阳半眯着眼，手指轻扣在方向盘上，见曹宇新又停下了，有些不耐道：“然后呢？”

“陈主任，这样是会出问题的。别说是下面的乡镇，城里面这样的问题也不少，如果这些问题一直这样存在下去，那以后哪个企业敢来平山投资？”

“我在下面转了这么一圈，光是看到交警违规处罚那些外地牌照的车就不下三起。任何道理都不讲，就要扣车，那些车主为了息事宁人，就只能破财免灾。”

“您说，这些人经历了这么一遭，以后是不是见了平山就会绕着走？人都不敢来，更别说钱了。”

“那你的见识还是浅了，起码咱们比湘南还是好一点的。”陈阳笑着道，“不是有句话，宁绕三千云贵川，不走湘南一线天。”

曹宇新一噎，怎么都没想到陈阳会突然说这么一句，正要开口，陈阳突然启动了发动机道：“你说的情况我都了解了，我会向上级领导汇报的。”

“对了，你今年多大年纪了？”

“三十。”曹宇新更加纳闷了，完全摸不透陈阳的心思。

“结婚了吗？”

“结了，孩子都一岁了。”

“噢，那这样吧，我看你伤得也不轻，你先回家休养一段时间吧。”

“陈主任，我……”

“就这么定了。”陈阳压根就没给曹宇新说话的机会，“工作归工作，但终究还是要讲人情的。”

曹宇新心一沉，但也没有再说什么，陈阳已经定下来的事，不是他能改的。只是他有些不理解，不管是从哪个角度来看，自己都算是有功的，可为什么陈主任非要将自己赶回家里去。

陈阳的车在路上跑了一个多小时才到县里，将曹宇新丢到人民医院之后，陈阳就没管他了，只是看着他那个落寞的背影，陈阳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都三十了还这么天真。”

曹宇新说的那些问题，县里是真的不知道吗？当然清楚，不光下面的乡镇，就是在城区，这种问题也是存在的，但是要更加隐晦一些。

每年政府采购的那些福利，各种粮油月饼粽子之内的东西，来路就真的那么公开透明？只是懒得管罢了，其实说白了这种事儿在某些领导看来，真要是大动干戈，所付出的成本和收获的回报不成正比罢了。

而且这种事儿，永远是换汤不换药，其实盯着那个搞采购的就行，但凡是觉得他做得太过分了，只要一巴掌把他给抽醒，就什么事儿都解决了。

提出问题，就不一定非得解决问题，解决制造问题的人，也是一种常规手段。

将车停在了县委大楼楼下，陈阳给秦学明的秘书打了个电话，确认秦学明现在没什么事儿后，才上了楼。

陈阳到秦学明办公室的时候，秦学明正在看文件，秘书刚刚已经通报过陈阳会过来的消息，反正都是自己人，秦学明也没当个正事儿来办。

“来了？”

“嗯。”陈阳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坐下来说道，“我今天去了洪山镇。”

“你去那儿干嘛？”秦学明放下手里的文件，抬头来了一丝兴趣。陈阳的性子他是知道的，这家伙无利不起早，没事儿他绝对不会去洪山。

陈阳把曹宇新的事儿一说，秦学明也和其他人一样，先是愣了一下，旋即沉着脸问道：“你要动薛秀怀？”

“不是我要动他，我和他又没仇。”陈阳不以为意道，“是李明国。”

秦学明有些意外：“洪山的那个镇委书记？”

“嗯。”陈阳点点头，“李明国之前早就想动他的，但是到县里来了几次，县里都把薛秀怀给保了下去，组织部的人后来找他谈话，说是要他团结同志，不要搞窝里斗。”

“这两年，李明国在洪山基本都被架空了。”

“今天我找许平的材料，还是从他手上拿到的。”

“有这事儿？”秦学明一惊，事关平山县人事，尤其是这种乡镇高级领导，自己竟然是一点都不知道。

愣了愣，秦学明才道：“难怪每次开会，洪山来的都是他们镇长。”

“是有点不像话了，那就查一查吧。”秦学明这句话出来，基本上就断了薛秀怀的前途。

陈阳试探道：“那县里给薛秀怀打掩护的那些人？”

秦学明摆了摆手：“就这样吧，不要把事态扩大。中医院和电大相继出事之后，范明德老实了不少，县里的政治体系渐渐地在走向稳定，现在也不是惹事的时候。”

秦学明都这么说了，陈阳也不好再说什么，点了点头道：“领导，还有个事儿我得跟您汇报一下。”

“又是什么问题？”秦学明对于陈阳找自己就没好事都已经麻木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之前我提到的那个曹宇新，他在下面搞调研的时候，发现了几起交警违规的问题，我怕他没事儿找事，让他先回去了。”

“这个事情不是已经纳入了你的财政改革体系了？”秦学明想起来之前陈阳就对自己说过这个问题，以后但凡是单位开罚单，那都是走财政的账。

“是啊。”陈阳起身又倒了杯水，顺便给秦学明也倒了杯，“您看这事儿，能不能趁着孙泉林还在任，让他把话头挑起来？反正他都要走了，就当是为平山流尽最后一滴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