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大胆的决定

陈家豪拎着盛饭的保温桶回到出租屋的时候，查小逸正在简陋的灶台上煮方便面，乌黑变形的铝锅里，沸泡从面饼的四周不断升腾。陈家豪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了她一眼，把保温桶放到了屋内的饭桌上，又撩开门帘出来问道：“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我是主厨唉，你住在主厨的家里，还需要你来煮方便面？”他指了指屋内，“喏，疍家粥，我用了一上午给你煲的。”

查小逸听了，并没有要停手的意思，反而还挽起了袖口，准备再往锅里下两个鸡蛋。

“什么意思啊，嫌我做的粥还不如方便面好吃？”陈家豪满脸疑惑。

小逸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背着身问他：“南渔小馆装修得那么好，怎么你住的地方跟……”

“跟流浪汉的窝似的？”陈家豪抢着说，“南渔，是我的店，没错。这里，也是我租的窝，没错。南渔花的每一分钱，都是为了让你们觉得‘唉哟，这家店看起来还不错喔，他家的饭应该比较好吃！’南渔之外的每一分钱，没必要花的，我都不花。”

“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

这次，小逸的嘴角真切地上扬了一下。

方便面煮好了，陈家豪拿出了两个碗，帮她把方便面分成了一大一小两份，然后不客气地抢着端起大碗就吃上了，还用筷子敲了敲保温桶，嘴里塞着食物闷闷地说：“这个也是你的啊！方便面吃不完可以剩下，我做的粥你必须吃完。”

小逸看着自己辛辛苦苦煮的一锅方便面，瞬间就剩下了一小碗，而陈家豪已经吃完了一大半，也只好按照他期待的那样，好奇地打开了保温桶的盖子……

香气扑鼻！切成两半的小梭子蟹，三五只明虾，再加上新鲜的蛤蜊和蛏子，全部被香糯软稠的白米粥包裹。疍家就是渔民的意思，疍家粥就是渔民的粥，讲求海货鲜而清香，这一大碗海鲜粥，只放几滴调味的酱汁和少许葱花，要的就是一个原汁原味，吃的就是一个回味无穷。

“发什么呆，吃啊？”

陈家豪见小逸好像愣住了，又用筷子敲了敲她的碗，好像迫不及待地想看她品尝自己的杰作。

“那女孩出院了，警察到现在也不知道是谁干的。不过……”陈家豪顿了顿，又埋头吃起来，“你家里报案了，报的失踪，时间刚好和她被打能对得上……”

查小逸手里的碗突然滑落在桌上，发出一声令人心惊的撞击。陈家豪见小逸被吓得脸色铁青，粥也完全喝不下了，眼眸里闪动着慌乱的神色，他又清了清嗓子，哈哈哈地笑了起来：“我，我开玩笑的呀！……我吓唬你的呀！你不会真信了吧？”

查小逸茫然不知所措，极轻微地摇着头，好似要站起身来。陈家豪像做了错事的小孩，连忙道歉，一边将她按回桌前，忏悔似地说：“唉哟，我真的吓你的。你快吃饭，再怎么样，饭也要吃的！”

一顿好饭，毁在了陈家豪的多嘴，小逸也没心思品尝他花了一上午精心熬制的粥，更不可能夸他的好手艺了！陈家豪系着围裙刷碗，一个劲地用手轻拍着自己的腮帮子，好似在说：“这张破嘴怎么这么贱呢！”

小逸躲在里屋门后，见陈家豪没有看过来，悄悄摸出了手机，犹豫再三还是拨出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喂？妈……对，是我……对，真的是我……你别哭……我不能告诉你我在哪，但是我真的挺好，没有危险……不行，我不能告诉你……妈你听我说，妈……你听我说，你们到底有没有去警察局报案……妈，你别激动，你听我说，你一定要按我说的做，不然我会有大麻烦……妈你听我说，你一定要撤案，就说已经联系到我了，已经找到我了，不需要警察再找了！警察如果问你我在哪，你就跟他们说我就是不想回这个家，去阿婆那了，一时半会儿不回来了。警察要是问你我的什么事，你就说不知道，没听我说有什么事。等过了这阵子，没事就……就没事了……我真的没事，我真的是因为不想回这个家，你也别瞎猜了……你一定要按我说的做，特别是要稳住李德宏，一定要啊，不然这次闹大了，我可能真的再也回不了这个家了！……什么都别问，妈，等过阵子，我就回来了……好了，我挂了……”

初夏的风轻柔拂过出租屋门前的老榆树，整日被工业噪音侵扰的城郊村也难得获得了片刻的安宁，可查小逸和陈家豪此刻却无心享受这个阳光和煦的下午。气氛有些微妙，一帘之隔，里屋的查小逸和外屋的陈家豪都刻意不作声，尽管刚才那一通电话的内容，他们恐怕彼此心知肚明。

陈家豪不说话，因为他无法从她与家人简短的交谈中判断出她现在的处境，更无法从有限的相处中得出定义——她到底是一个好女孩还是坏女孩？什么样是好，什么样又是坏呢？

查小逸不说话，因为她不想自己最落魄的样子被朋友看到——朋友，一个对她来说已经有些陌生了的词汇。她觉得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应该不算是一个好女孩了吧……

过了许久，她听到陈家豪隔着门帘试探着说：“呃……我想说的是，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我无所谓的，关键是你……对，关键是能帮你渡过这个……这个……”陈家豪双手绕了几下，不知该如何措辞。查小逸的目光停滞在了门帘投下的光影之中。

西岛街13号那间守着巷口的杂货店里，李爸坐在一张八仙桌旁摇着蒲扇，看都不看章颖茹一眼。他的鼻腔里不时冒出轻蔑的哼声，讽刺道：“以后当着别人可别说我是她爸，我丢不起这人！呵！”

章颖茹心里难过，却又无法和李德宏言说。小逸确实太过分了，如果警察说的是真的的话，她八成和那女孩被打的案件有关系。可是再怎么样，一个女孩子家的，怎么能夜不归宿呢？她不回家，能住在哪啊，和谁一起，吃得饱饭，睡得好觉吗？她怎么那么傻，再怎么样，也要回家的啊……章颖茹偷偷抹着眼泪。

“甭想了，她肯定是跟哪个野男人回家了。她这次最好别回来，给我死外头去！敢回来，看我不打死她，哼！……”

李德宏愤愤地摇着蒲扇。章颖茹虽然觉得李德宏的话太难听，但知道他是在说气话，暗暗又叹惜小逸这孩子也太不懂事了，都这么大了还不让家长省心。

“你看什么？！你以后要是敢跟查小逸似的，看我不打折你的腿！”李德宏怒目看向若无其事的李桓，章颖茹赶紧将他揽进怀里，抚摸着他的额头说：“你别吓着孩子。”

“哼！！”李德宏口中冒出更重的一声叹息，转过头去狂摇蒲扇。

·

查小逸换上了陈家豪的衣服，XXL号码的男款帽衫罩在查小逸的身上显得松松垮垮的，原本在陈家豪身上长短很合体的牛仔裤穿在小逸身上也颇显一股嘻哈风。为了进一步掩藏自己的女生样貌，查小逸还特意将长发盘起来，用棒球帽扣住，再把帽衫的帽子兜头罩住，帽檐尽量压低，把整个面庞都藏进阴影里，再用一个黑色口罩捂得严严实实。

现在，除了身高不太像男生以外，查小逸俨然就像CD封面上的街舞少年一样。

她双手插兜，假装一个路人在二中附近徘徊，阴影下的一双眼睛四面打探。无论大街小巷似乎都没有什么异样，没有站岗的警察，没有上墙的告示，学校后墙外面依然有逃课出来的小混混在抽着烟打闹，小贩们依然在校门口摆着地摊。查小逸心里松了一口气——是啊，就是一桩普通的学生打架事件，难道警察还真的通缉她不成？

可就在她准备摘下口罩透透气的时候，她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熟悉的声音，她又迅速地把口罩戴好，藏身在传达室旁边的墙角里。

“您也别太着急，她们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就是叛逆，现在她给您打过电话了，就说明人没事，是安全的。”一个女老师这样说。

“老师，她这两天真的没来学校吗？我们家小逸可乖了，要不是被人拐跑了是绝对不可能不上学的！”章颖茹带着哭腔说道。

“您先试着再和她联系联系，一定要好好沟通，我们也会和警方保持联系，一旦有情况……”另一个女老师说。

“嗨呀！都跟你说了她就是自己跟人跑的，你上学校来找能找得到吗？！人家老师也不负责给你找啊！回家！别在这丢人了！”是李爸的声音。

“可是老师，查小逸她……”

“回家！别丢人了听见没有？！……回家！！”

李德宏连推带搡地把章颖茹拉进了小货车里，车子发动了，从小逸眼前不远处驶过。查小逸稍稍探出身来，看到教学楼上上下下的走廊上挤满了好奇的同学，各楼层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往校门口看过来，刚刚那一幕成了校园里的精彩佳话。

她听到楼上有人小声说：“不会是她把曾洋给打了，警察找的是她吧？”“噢那她这下可出了名了！”又听到刚才在门口的两个老师一边往回走一边说：“这个查小逸可真不是个省油的灯……”

“啊！”查小逸刚一回头，撞在了陈家豪的身上，“你干嘛？吓死我了！”

陈家豪却轻松地说：“来看看你有没有被警察抓走啊。”见小逸行色匆匆地走远，他紧追两步跟上去，本想再说些玩笑话，却隐约听见她啜泣的声音。陈家豪拉住小逸，却被她一把推开：

“你为什么要打她？”小逸噙着泪质问道。

陈家豪两手一摊，仍是一脸戏谑的样子：“她为什么打你啊？”

“谁让你多管闲事？现在所有人都以为是我把她打成那样，警察也在找我，我有嘴也说不清了！”

“第一，你不需要说清啊，就让别人以为是你干的，就没人敢欺负你咯。第二，你愿意的话，随时可以去和警察说是我干的，警察找到我我也会这样说，我和你保证过的啊。”

“你……”查小逸怒目仰视着陈家豪，一时又好似找不到理由责备他，憋了半天竟吼了句：“你图什么？！”

陈家豪都被她生气的样子逗笑了，摊开双手说：“你又忘了，我是个厨师唉，吃太饱了，撑的呗。”

可此时的查小逸哪有心领略他的黑色幽默，她又气又委屈，只觉得好像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地，在她摇摇欲坠的命运背后推了一把。陈家豪不以为意，跟在她身后，还笑她穿了一身肥大的男生衣服，直到……

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一辆没有牌照的灰色面包车突兀地横在了查小逸面前，车门拉开的瞬间，几双黝黑的手臂粗暴地将她拉扯进车里。“砰”的一声，车门撞死，面包车加速消失在了陈家豪的视线里，快到查小逸惊恐的尖叫还未到达陈家豪的耳畔，而他脸上的笑容也未来得及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