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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花一酒一仙人,亦眠亦醉亦长生

作者:少吃亿点 | 分类:玄幻 | 字数:84.7万

第3章 师父与一狗

书名:一花一酒一仙人,亦眠亦醉亦长生 作者:少吃亿点 字数:4940 更新时间:2025-02-11 02:12:22

顾园下山的第一年,陶眠命名为一狗元年。

这年风调雨顺,村里收成大好,村西老王家的王丫头送了陶眠一袋米,两篮子鸡蛋。王丫头问陶眠,怎么许久不见小顾道长。陶眠说小顾道长偷了他的棺材本跟小姑娘私奔了,迟早有一日被他抓回来,门规伺候。

顾园频繁地给陶眠写信,说他还不能回到青渺宗,现在时机未到,只能住在外面,韬光养晦。他每日都在修炼两门功法,未曾荒废。芦贵妃跟他一起,活得有滋有味,找了两只小母鸡。

陶眠当然知道他在修炼方面没有怠惰,托了顾园的福,他在功法这方面的进步简直称得上突飞猛进。

“有个徒弟确实好。”陶眠懒洋洋地晒着太阳,一手端纸,一手捏笔,琢磨着给徒弟写点什么。

“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顾园,在修习功法时,要加倍用心啊。”

时刻卷起来。

“还有,让芦贵妃注意身体。”

一狗二年,村子照旧粮食丰收。有桃花山的庇佑,这片小小村庄总是祥和安宁的。王丫头照例送米送鸡蛋,问小顾道长什么时候回来。陶眠说小顾道长拈花惹草,被六家大小姐通缉了,不完婚不让走。王丫头笑着嗔言,陶道长你又在说笑。

顾园的信来得慢了,信客几次来,都没有陶眠的信。

快入冬的时候,那日飘了小雪。陶眠从村里提了一壶酒,打算回去温酒喝。恰逢信客在村口,扬声说陶道长,有你的信。

陶眠道了声谢,提着酒和信回观。

到了温暖的室内,他搓着手,把酒放在小桌上,先拆了信。

两只鸡是有福气的,享受着暖烘烘的房间,围在陶眠的脚边。

陶眠把信展开。

顾园这封信写得匆忙,字迹都要飞起来。大体的意思是他已经开始发展自己的势力,结交了一些朋友。他的第一个目标是董良骏,这人是李贺山的亲信之一,做了不少事害顾家人。

董良骏是金丹期的修士,实力刚猛。顾园蒙面与他交手过一次,落了下风,差点害了自家性命。

他希望师父出山,助他拔除董氏势力。

顾园通篇在交代董氏的惯用武器、功法,以及他如何坑害顾家的人,害死了他的姑姑和姑父。

陶眠把信看了又看,想找出一字半句关于顾园他自己过得好不好,芦贵妃好不好。

什么都没有。

他平静地将信折叠回原来的样子,拉开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木盒,里面是厚厚一沓纸。

最新的一封被放在最上面,手背抹平两下,再关严,放好。

陶眠偏腿侧坐在榻上,面前的小桌摆了两碟小菜,一盅清酒。

他伸手撒了把米,招呼着两只鸡过来,开饭。

桃花观的门第二日清晨被人敲响,陶眠伸着懒腰趿拉草鞋去开,门外是个陌生的青年。

“我……”

青年是代替顾园过来的,接他师父。

本来以为开门的会是个老态龙钟的白发道人,青年正发愁要怎么让老头安然无恙地抵达青渺峰。

想不到竟会是个容貌俊美的年轻人,看模样,也就二十出头。

他在想是不是走错了。

“呃……小道长,在下程驰,敢问你师父陶眠人在何处?”

陶眠瞥他一眼,弯腰把两只鸡抱出门,让它们自己溜达,锻炼肌肉。

“我就是陶眠。”

“你就是……嗯?”

程驰的嘴巴张大,虎目圆睁。

不不、不会吧!

“小道长,恕我直言,你看着比顾园都年轻。”

“他长得老。”

陶眠看程驰的眼光友好了些许。

“你这年轻人,蛮会说话。”

程驰仍然处在震惊之中,陶眠却已经回屋,把他前夜收拾好的行李取出来了。

还有一根他早早准备好的桃枝。

“走吧,我跟你下山。”

两只六百多年的鸡会自己照顾自己,一千多岁的飞天蟑螂更不用他操心。一狗二年,陶眠此生第一次离开他住了一千多年的地方。

这么一走,直到来年的桃花开时才归来。

顾园担心陶眠出门在外照顾不好自己,临别时三番两次叮嘱程驰多费心。

程驰倒是觉得,这位陶道长并不怎么挑剔,去哪里吃什么都听他安排,关于青渺宗和董良骏的事也不问,极其沉得住气。

他心里没底,毕竟陶眠看着太年轻,他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兄弟被忽悠了。

住客栈一般是两个房间,偶尔房间不够,就合住一个。程驰打地铺,陶眠睡床。

陶道长说他习惯于早起打坐,程驰就说你打你打,我不干扰你。

第二天一早,他苏醒过来,看见陶眠端正地盘腿,两只眼睛闭着。

程驰不敢惊扰,蹑手蹑脚地站起来,结果一不小心脚趾踢到桌脚,疼得他自抱自气扭成麻花。

这动静惊醒了陶眠,他擦了擦嘴角不存在的口水,睡眼惺忪。

“开饭?”

“……”

程驰当日修书给顾园,让他赶紧另找帮手,这个年轻的小道长像个骗子。

第3章 师父与一狗

结果当晚,他们的客栈被董氏派出的刺客潜入。

刺客连伤数人,杀至卧房。

程驰在睡梦中惊醒,拔剑迎敌。

但有一人比他更快!

刀光剑影,擦着窗外的月光,霎时间房间内寒气逼人。程驰数了数来人,共三位。

他欲加入,又怕越帮越乱。

等到接连三声哀嚎传出,三人流了血,拖着重伤的身子,破窗而出。

房间里的蜡烛被人点燃,是小道长,他把那根干枯的桃枝放到桌上,露出桌面的一截,有滴滴鲜血坠地。

那桃木枝却没有被污血沁染半分。

“我留了他们一条命,但他们此生无法再运功修行了。”

陶眠说。

“你可有受伤?”

他衣装洁净,连发冠都没有乱,仿佛一枝泥中莲,俗世不可侵。

程驰看着他的眼睛,才发觉自己最初以为他只有二十出头的想法多么离谱。

容颜可以永驻,眼睛却不会出卖岁月。

接下来的日子程驰抱上了大腿,无需他出手,陶眠击退了一波又一波的追兵。

偶尔陶眠会故意睡觉,让他来。程驰一开始不懂,后来察觉到,这或许是陶眠在有意锻炼他的本事。

如果他解决不了,陶眠就会从被子里抽出桃树枝,三下五除二,搞定一切麻烦。

他们一路这样过来,终于到了青渺峰旁的一处山庄。顾园化名为阮素,是这山庄的庄主。

他在李贺山的眼皮底下慢慢建立起自己的势力。

陶眠被秘密送入山庄,那天晚上,庄主书房的灯火一夜未熄,师徒二人进行了一场长谈。

程驰第二天早晨去敲门时,门却从里面打开。

是陶眠准备离去。

程驰听见顾园的声音,他说师父,徒儿一定会出人头地,千万倍地报答你。

程驰看见陶眠的笑,他好像有些累了。

徒弟,师父只希望你平安无虞。

他这样道。

顾园密谋了许久,师父陶眠是最后一环。陶眠来了,他所有的计谋都要运转起来。

他运筹帷幄,最后,迎敌。

董良骏带了二十位金丹、三十位筑基期修士,他以为对付老宗主的残兵绰绰有余。

没想到一个青色道袍的玉面道士突然半路杀出,手中一根三尺桃枝,行若游龙,剑无定影,如入无人之境,将这数十人打了个七零八落!

董良骏措手不及,被打得狼狈至极。对方废功法,留性命,并不把人置于死地。

他捂住胸膛,边吐血边嘶哑着声音高喊:“阁下何人?缘何助那小贼?”

高人月下立身,语气平淡如烟。

“我是他师父。”

老宗主的遗孤顾园要夺回门派,顾园有个厉害至极的师父护佑,这两件事在宗门间彻底传开了。

春暖风和,顾园想多留师父些许日子,陶眠却谢绝。

“山上的桃花开了。徒弟,我要归去了。”

顾园知道留他不得,心里不甘愿,表面上却还要故作大方。

“师父想什么时候出来走走,我派人抬轿把你请来。”

陶眠含笑道——

“师父的草鞋低贱,上不得高轿。徒弟,有空带着芦贵妃回山看看。”

陶眠就这么走了,风不带来,云不带去,任何人都拦他不得。

回到桃花山,日子不太平了一段日子,总有人上门扰他清静。

陶眠对待冒犯者从不手软,但也不像前些日子废修行。

他通常把人打得鼻青脸肿后,再丢出院子去。

久而久之,冒犯的人自讨没趣,渐渐也不发生激烈的冲突。偶尔陶眠要找人对饮,还把他们从犄角旮旯揪出来,按到石凳子上。

斟酒,共飨。

后来这些人还帮他砍柴喂鸡,陶眠自得清闲。

顾园的信一年比一年来得少了,徒弟是个大忙人,师父能体谅。就是村头的王丫头年年来询。

王丫头从扎着羊角辫的小闺女,渐渐出落成水灵的美姑娘,提亲的人越来越多,她却在痴痴地等。

陶眠说王丫头,别等了。小顾道长追着天边的桃花去了。

王丫头心思聪慧,脾气却犟。直到陶眠说别等,她才潸然落泪,死了一片心。

桃花山的桃花开了又落,又过了几年。王丫头早嫁人了,生了个女儿,夫妻恩爱。

陶眠坐在门槛上,摇着拨浪鼓,逗那没牙的小孩。王丫头站在一旁,做娘亲后她的性子柔了,很多事也看得明了。

她说陶道长还在等吗。

陶眠眉目清远,还是许多年前的样貌。

他说山在这里,我也在这里。山和我都不会走。去者不留不追不等,唯念。

陶道长这些年出过几次门,每次都是为了帮助徒弟。

他出山,顾园的敌人们就要捡起十二万分的精力应付他。

桃花仙人从未尝过败果。

外界都传陶眠和顾园师徒感情深笃,顾园的敌人们想方设法地分裂他们的关系,却不知陶眠对这些外在纷扰根本不感兴趣,他只是顾念那曾经的十六年。

陶师父从不干涉徒弟的决定,他甚至不像个师父。如不出门,就躺在院子里晒太阳睡大觉。

唯有一次,陶眠对顾园动了怒。

霍兴澜是李贺山的左膀右臂,顾园请师父出马。

陶眠带枪匹马杀入霍家,只废了霍兴澜及其义弟。

他离开霍家,带着两个主谋。但那之后的一个时辰,顾园却派出另一伙人,把整个霍家赶尽杀绝。

陶眠得知消息后大怒,一把推开山庄书房的门。顾园和亲信属下都在,他们正在商议要事,被迫中断。

顾园让属下们都离开,亲自给陶眠搬了椅子倒茶。

陶眠不肯坐。

他说顾园,你小时候,为师带你上山。看桃花萌蕊,青草生芽,让你静心养性,蕴积山水灵气。

霍家十八口,有孩童,有老妇。你的快刀落下之时,可有念及师父的苦心?

为何我出山招惹凡尘,为何我只废功法不害性命?徒弟,你要报父母之仇,要得宗主之位,我不拦你。但师父怕你与魔相斗,深陷泥潭,最终害得自己坠入地狱!

陶眠一番苦口良言,顾园半句都听不进去。

他说师父你太天真了。霍家人,狠毒和阴险是写在血脉里的。今日我不心狠手辣,来日师父就要去坟前祭我。

李贺山当年是如何对待我顾家的。我也是身在襁褓的孩童,他派出八波追兵,誓要赶尽杀绝。

孩童会长大,会习得仇恨,会奋不顾身地报复。

我深知这点,因为我就是这么一路走来的。

他说师父,我已身陷囹圄。

地狱在何方,我环顾四周,哪里都是地狱。

陶眠是被程驰送回房间的。晚年,程驰回想起那一幕,如在昨日。

他跟在陶眠身后半步,他觉得陶眠就像一只冰纹瓷瓶,那些裂隙随时随地在侵蚀完整的部分,蛛网一样的。

芦贵妃终于熬不住了。离开桃花山,它的生气大不如前。

作为一只鸡中的超长待鸡,陶眠将它风光大葬,骨灰装入巴掌大的小盒,和他一起离开了青渺峰。

爱说笑的陶道长忽然变得安静沉默,除了王丫头能和他说上几句话,他几乎整日闭门不出。

青渺宗的来信也再无踪影。

又过了五六年,断了许久的信件忽然续上了,从半年一封,到三个月、两个月、一个月……王丫头从卖货的货郎那里听说,青渺宗换了主人,是一位姓顾的青年。

桃花观的门又常常开了。

陶眠收到了最新的来信,顾园又在罗里吧嗦地说他宗门的事。起初还交代一些换堂主之类的大事,现在都是些山门口的树迁走,山里养的鸡和鸡打架的琐碎事,一讲一大段。

结尾无一例外——师父我派人去接你来享清福。

陶眠觉得没必要。徒弟过得不好,他帮一把。徒弟过得好了,他自然不必露面。到了青渺宗,一大群人前呼后拥,他去过一次。

陶眠不喜欢那样。

日子一天天地走,王丫头的丫头都到了出嫁的年纪,青渺宗的信又来了。

还是些鸡零狗碎的闲事,但结尾不一样了。

这次顾园说,要是能见见师父就好了。

陶眠琢磨出不寻常的意味,他有些慌乱。他连夜往青渺宗赶,什么都没来得及收拾。

他一路在想这些年的信。

我养的桃花死了,我不会种。师父什么时候帮我看看。

池塘的鱼被猫叼走了,那只猫徘徊几日,我没舍得赶走,现在是害了池中鲤鱼一家。师父来看看这只猫吧,你和这些毛东西一贯相处得好。

我有在修善行,早年作恶多端,不怪师父气我狠毒。

我的鬓角今晨生出了一根银发,师父或许还是我幼时的模样吧。待到相见那日,师父别错认了我。

桃花终于开了,要是能见见师父就好了。

青渺宗大丧,宗主顾园久病成疾,登仙而去。

陶眠抚上黑沉的棺椁,想起他从澡盆里抱出一个婴儿的那个白天。日光融暖,山雀和鸣。

他说一狗,我们回桃花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