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且
作者:九九野马 | 分类:现言 | 字数:82.2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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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累到难以抵抗
阿昭拿出一张两寸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大辫子姑娘眯着眼睛笑,瞧模样大概十五六岁,五官和慧姨十分相似,只是脸型圆润一些。
他说:“这是昨天在书房的时候我爸给我的,他说照片上的人是我妈。”
阿昭的妈妈……忽然想起周婶说过,十里八乡最俊的男人娶了一个有点痴傻的女人,阿昭的妈妈是傻子?
是的,照片上的女孩是傻子,高烧烧坏脑袋,心智只有五六岁。
在那个年代,娶傻子不用彩礼,娘家也想尽快丢掉烫手山芋,于是,19岁的张峰娶了15岁的傻妻。傻妻倒也争气,第二年便怀了孕,可惜年龄太小身体发育不够,为生孩子送了自己的命。
张峰知道真实死因后很自责,所以遇见同是15岁、面容很相似的张慧对她特别好,认为那是老天给自己机会弥补赎罪。
傻妻是孩子,谈不上培养感情之类,张慧是正常人,相处多了自然容易生出情愫,张峰便是在这种情况下爱上对方,直至越来越深。
阿昭没有见过亲生母亲,曾经的家里只有爷爷奶奶的遗像,村里人为了泄愤将那个家推倒,什么都没留下。姥姥姥爷倒是健在,只是认为他是个灾星,从来不愿相见。
如今,面前这张泛黄的两寸照片是怀念母亲的唯一寄托。
“姐,我妈连名字都没有,她从小被人叫傻女,嫁过来后被人叫傻妻,死了遭人议论也不离‘傻’字……我妈……连名字都没有……”
顾且不知道如何安慰,冠冕堂皇的安慰起不到任何作用,尤其戳中对方最敏感的地方——名字。
阿昭很在意名字,比如曾经落寞地说出“我没有赖名”、比如办理户口时不敢开口的姓氏,此刻,母亲没有名字让他更显悲伤。
窗外漆黑一片,火车像是停留在同一幕中匀速行驶,看不到前路。
他们没哭,只是比放声大哭更感心酸。
她说:“给妈妈起个名字吧,用你最喜欢的字给妈妈起个名字。”
阿昭抬头看着她,静默许久发出两个音——“如夏”。
如夏,如同陶夏,他希望转世投胎后的妈妈像她一样,温柔善良,平安一世。
是的,阿昭对她的谎言深信不疑,仍然以为她就是陶夏,而顾且只不过是过去的名字。
女人心中微滞,恨不得将所有一切和盘托出,但她不能,至少现在不能。
“额头的伤还痛吗?”她转移话题问道。
男人摇摇头,整张脸埋在柔软的胸口,疲乏困顿席卷而来。
累,太累了,两天两夜没有合过眼,又被无数震撼敲击着神经,累到难以抵抗。
“姐,让我抱你睡一会儿。”
“你去睡吧,我看着行李。”
阿昭探头看了看,黑色双肩包被狗剩当成枕头,说安全也安全,说不保险也是真的不保险,“那我眯一会来换你,要是你困了随时叫醒我,好吗?”
“好,去吧,好好睡一觉。”
其实她也累了,任何人两天不睡觉都会累,只是她的累仅仅是身体,而阿昭的累属于身心俱疲,况且还有伤。
药膏还在口袋里,她等男人睡熟悄悄走过去,借助微弱的灯光轻轻涂抹,伤口已经结痂,不知道涂药有没有用。
凌晨四点,火车停靠小站,站台上没人,列车员象征性打开门又关上,冷得颤抖片刻。
火车开动了,巨大的鸣笛声让阿昭眉头紧锁,伤口跟着裂开几分,她赶忙走过去抚平那些褶皱,像哄孩子一般轻拍哄睡。
没过一会儿,男人再次睡熟,她坐回窗边心神恍惚。
作为文学生,看到如墨夜色本该忧思惆怅联想诗文,可她没有,脑子里想着回到沪上后该怎么办。
张峰给的钱也算不少,钱是钱,困难是困难,划不上等号。
这个季节正是最冷的时候,沪上虽然不会低于零度,但非常阴冷潮湿,担心阿昭和楠楠一时适应不了。
狗剩肯定和狗娃一起住在秦家,楠楠和阿昭怎么办?
先住宾馆吧,然后租间房子、帮阿昭找份工作,或许……还得求席铭洲帮楠楠找所学校。
一连串的现实问题摆在眼前,她觉得自己好无能。
自责之余还有担心,回去后算是毕业了,且不说有没有毕业证学位证,单单没有大学藏身就有可能被那个圈子的人找到,那些人……恨不得抓住她五马分尸。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会不会连累阿昭和楠楠?
窗外渐露晨光,她想到一个人——五爷。
五爷是夜色的幕后老板,没人见过的神秘人物。传言很离谱,说他可能是高官,否则夜色不可能拉拢到那么多达官贵人,也有人说他掌控整个沪上的黑道,专为白道解决一些不能明说的麻烦。
五爷可以轻易化解她面临的所有难题,席铭洲怕他,那个圈子也怕他,倘若搭上线,说不定还能打听到张峰和老爷子的情况。
她和五爷没见过面,但是有过不少交集。
记得被姐姐带去夜色那天,经理坤哥让她站在院子里脱光,羞耻和惊愕灌满全身,小小年纪的她像中了定身法似的,动弹不得。
坤哥猥琐地笑着,把她扛在肩上朝办公室走去,一边走一边羞辱,说了很多荤话。忽然,两个神色严肃的男人拦住他:“五爷下令,不许动她。”
仅仅一句话,凶神恶煞的坤哥瞬间脸色惨白,从此再没有在夜色出现过。后来偶尔遇上难缠的客人,也是这句话多次救她于水火,“五爷”两个字等同于圣旨,没有人敢反驳。
会所里的姐妹都羡慕她得到五爷青睐,其实她根本没有见过五爷,连对方是老是少都不知道,包括当年出事,她曾极力请求见一面,但是被人告知痴心妄想,五爷不见任何人。
时至今日,她仍旧相信神通广大的五爷可以解决一切麻烦。
“姐?姐?”阿昭闯进视线,拉回走神的思维。
“怎么了?”
“你去睡会吧,我看着东西。”
侧头看去,天光已大亮,“好,等会列车员来卖早饭,你记得买。”
“知道了,去睡吧。”
坐了一夜,腰身难免酸痛,再加上心里有事,翻来覆去睡不踏实,忽然,一只温暖的大手伸过来,落在小腹处轻轻揉着。
硬卧床铺太小,阿昭只能蹲在床边,顾且睁开眼,看到一抹很勉强的笑容。
这笑容的主人悄声说:“睡吧。”
好奇怪,阿昭这么揉了几下,她竟真的睡着了,仿佛他的手是她的睡眠信号,一经出现,功效甚大。
嘈杂的睡眠环境并不影响做梦,她梦到自己在一个很空旷的地方,穿着婚纱,手里拿着小瓷罐,四处张望等待着什么人。
地面开始长草,嫩绿之间又冒出黄白交错的野花,目光微转,漫山遍野都长满了这野花,唯独身侧空出一条小道。
顺着小道看去,远处一男一女正在举行婚礼,看不清模样,只觉得十分唯美,像是童话故事的场景。
她想走近看看,可是手中的小瓷罐越来越重,似乎每走一步便重一分,直到重得抱不动,仍然没有走到那两人面前。
实在抱不动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愿放下,反而以退步的姿势向后走,退一步轻一点,直到退回原地,小瓷罐又变成了最初的重量。
一道惊雷,她醒了,发现是火车的鸣笛。
视线直对的地方,狗剩和楠楠在窗口两侧坐着,阿昭盘坐在地上睡着了,右手仍然覆着她的小腹。
惊醒的动作有些大,男人迷迷糊糊睁开眼,神志未醒,手掌已然开始轻柔,“姐……”哑嗓呢喃而出,下一秒又慢慢合上眼皮,看得出很累。
她看看手表——11:40,眉头忽地皱起来:傻小子不会就这样坐了一上午吧?
“阿昭……阿昭,起来躺床上睡。”
“嗯?嗯,睡。”
费劲把人扶上床,这才看清男人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色,上手一摸,烫得吓人。
阿昭发烧了!
可能因为伤口感染,可能因为在地上坐了太久,总之温度很高,不是物理降温可以降下来的程度。
昨晚走得急,收拾行李时没带药箱,秦伯伯给的药也没有内服之类,此刻身处火车上,只能求助列车员试试。
“楠楠,狗剩,你们俩看着阿昭,我去找列车员。”
列车员的急救箱有包扎止血消毒用品,唯一能够用在阿昭身上的只有冰袋,可冰袋是万万不够的,她祈求列车员用广播询问全部乘客,想着总该有人出门带着退烧药。
可惜没有回应。
她不死心,挨个车厢找过去,这趟返沪列车乘客太少,硬座软卧加起来总共四百七十余人,没有一个医生,没有一个护士,最后有幸从一位妈妈那里借到儿童退烧药,数量不多,只有两袋。
匆忙灌给阿昭,接着打电话给莹莹,请她转告狗娃来接人的时候务必带上退烧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