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被迫来到这里的。

面前高耸的楼直入云霄，这幢建筑屹立在这里很多很多年了，至少要比她的年龄大很多。

不过金楹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站在这幢和自己早就相识很久了的建筑脚下时，居然会感到陌生，十足心孤意怯的陌生。

“阿楹？”

是哥哥替她打开了车门，却见到她迟迟没有动作，不禁疑惑唤道。

她懵然回神。

面前的年轻男人身材笔挺，宽肩窄腰，深棕色西装剪裁得恰到好处，利落的短发梳成背头，阳光从他头顶洒下。沐浴在姣好日光下的笑颜，毫不掩饰地彰显着主人颇为自信的气质。

从海外归来的哥哥，看起来和她记忆中那个青涩腼腆的少年，相去甚远。不过这对于哥哥来说，应该算是件好事吧。

“别愣了，爸他们已经先进去了，我们也快点上去吧。”

金桓微微俯身，伸手轻轻替她将鬓边的一缕乱发挂在耳后，两只眼睛弯成月牙状，笑望着她。

“…嗯。”

她有些心神不定，胡乱应了一声，木头人一样跟着金桓走去。

“阿楹，你还要抱着它？”

金桓却停了脚步堵在她身前，颇是不解地皱着眉毛。

金楹一愣，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紧紧抱着的一只小猫玩偶。

这是她今年生日收到的礼物之一。

比手掌微大一些的小猫玩偶，蓝色的眼睛做的很逼真，每一根毛都和真的小猫几乎没有分别。

只是…

小猫的身上脏兮兮的，原本应当是浅橘色的毛，沾了泥土和灰尘，变成了灰扑扑的土黄色。额头和尾巴上，还有一些零星的褐色斑点，像是干涸的血迹。

她是在护栏损坏了的环山公路上拾到的这件“礼物”。

它躺在雨和泥泞窝子里，装着它的礼物盒子依稀看得出原本应当是粉色的，上面还系着条水晶都零散不全的绸缎。

她本来不可能会在路上看见什么就捡回家的，可那天，坠月涯边那只脏兮兮的粉，无论如何也融不进灰暗的环境。它就好像一早就知道，自己一定是会被人拾起的，而这个人，也一定是她。

“嗯，我喜欢它。”

金楹更攥紧了些手里的小猫玩偶，将它紧紧地贴着自己怀里，抿唇绕过金桓，踏进了江氏的大门。

就要推门进去前，会议室中吵嚷的声音就令金楹更加不安，但一旁的金桓却目光炯炯笑容自若，笑容里携满的东西任谁都一眼看得出，那是勃勃的野心。

金老爷子和金氏董事会的叔叔们面带着和金桓一样的笑容，在互相送着烟，看见他们进来，还招呼着金桓叫人去准备茶水，就好像他们才是这里的主人那样。

不过坐在主位的还是江慎远，但他的神色却看起来十分复杂，目光瞪着金氏一行人，竟有几分敢怒不敢言的意味。

金楹诧异地发现，她和江慎远不过才是几天没见，怎么江慎远的鬓边竟变成了灰白色？

“江叔叔。”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由自己来打破现在尴尬的僵局，最为合适。

“阿楹，是你啊。”

江慎远这才恍惚着回神，向她露出个牵强的笑容，但看到她，目光中的警惕还是放松了几分。

“抱歉江叔叔。”

金楹不敢与他对视，不知是否是心虚作祟，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她竟然低着头，像是认错般在低声道着歉。

江慎远先是愣了愣，看看她，又看看不远处谈笑风生的金氏一行人，突然像是想明白了什么般，讪讪笑着摇头，眼底的疲惫之意尽露无遗。

“也许是江氏的气数就到这里了。”

江慎远长长叹了口气，几天之间苍老了至少十岁的男人看起来疲惫落寞，刻满不甘又无能为力的眼里，似乎也泛起了明晃晃的泪花。

金楹张张唇，可什么也说不出。

她这时应该说些什么宽慰的话的，毕竟眼前这个男人还算是她丈夫的父亲，金楹这样想。

可是江氏百年基业落得现在这样一朝易主的境况，始作俑者本就是她。虽然那时的自己根本没有想过要将江氏逼到这样的地步，可事情一桩接着一桩，环环相扣，江氏这样的结局竟会是必然的了。

“没关系啊江总。”

身后有个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索，金楹闻声转头，竟是单手抄进口袋，挑着一边眉毛朝江慎远轻笑的金桓。

“我相信金氏长年来的经营经验，和独一的市场地位，一定会令江氏集团重现当年的辉煌。而不是…在您和您儿子手中，落得这样狼狈的下场。”

金桓笑得桀骜，说话的语气也是实打实的在耀武扬威。

不过更令金楹奇怪的是，爸爸对金桓这个作风，居然没有丝毫不悦的意味，反倒是比金桓更加傲慢地斜视着神色难堪的江慎远。

“哥！”

金楹忍不住，皱着眉毛呵他。

但这话才一出口，金楹便已觉不妥。毕竟她再如何因为自己是江家儿媳妇的身份替江慎远不平也好，可另一边是她的亲生父亲和哥哥，她总不能当着外人的面，不为自己家说话，还要护着作为金氏竞争对手的江氏。

于是语气骤然间软了下来，只是还略带着气道：“江叔叔本来就不好过了，你就不要说这些话了好吗。”

金桓见她生气，不免心下紧张起来，好像顿时脱了金家大少爷那副桀骜不驯的外衣，又变回了只会哄她开心的兄长那样，着急着走近她半步，想要解释什么。

“好，阿楹，哥哥不说了就是了你别不开…”

“阿楹。”

金桓这话还没说完，就又被他身后的一道声音打断，开口的，是金老爷子。

“去给你江叔叔买杯咖啡来。”

金老爷子说话的语气生硬，金楹下意识一怔，她太了解自己的父亲了，父亲平日最心疼她，轻易不会凶她的，除非…在特别生气的时候，才会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喔。”

金楹僵在了原地，直到看到面前的哥哥使劲朝着自己使眼色，这才快步走出会议室。

怀里的小猫抱得更紧，接着“吧嗒”一声，有滴眼泪又掉到了小猫的额头上，本就脏兮兮的毛看起来更可怜了。

金楹有些着急地用手腕去抹，抹着抹着小猫头顶干涸的一滴血迹又被抹开了，灰扑扑的头顶又盖上了一层深褐色的污渍。金楹楞楞地抱着小猫，看着那块污渍突然莫名觉得难过，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眼泪溢出的却越来越多。

小江哥哥，是阿楹做错了吗…

阿楹…没想过要害傅承先生的…阿楹也没想到会害了傅承先生…阿楹……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