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浦江岸。

江水滔滔，货轮云集。

有一老一少，漫步在滨江大道上。

很快以两人为中心，方圆里许的范围。

直接被国安司的人清场了。

往昔人潮涌动的黄浦江外滩滨江道，直接空无一人。

只有一老一少，并肩而行，徐徐向前。

老人笼袖缓步，轻声说道：“因为当年的某件案子，老二马上要内退了，需要将老大坐镇燕京，给兵部那位老伙计打下手。”

他语气一顿，笑道：“但前两天突然被参了一本，此事也就无疾而终了。”

“这也没什么，咱家都习惯了。”

萧御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毛头小子了。

据他所知，杨家的政敌除了礼部那位执掌官外，还有某位吴姓工部侍郎。

礼部那人不至于如此下作。

何况这点报复对杨家而言，无关痛痒，伤不了他们。

既然如此，对手自然水落石出了。

“工部侍郎吴宪甫？”萧御眯了眯眼。

老人无奈一笑：“那老家伙被我压了一辈子，顾屡屡心有不甘，估计是要在你们这些后辈身上找回来了。”

若是江湖厮杀，萧御自然不虚。

可这是庙堂，只能通过竞争、妥协以及博弈来获得胜利。

否则一旦动武，那便是政变，而且还是军事政变。

不可取，更不会被人接受。

萧御沉吟少许，轻声问道：“是因为我抢了他吴家的位子吧？”

老人置若罔闻，却不再说这个事儿，而是换了个话题。

他缓缓说道：“老大在边疆待了二十年，憋屈太久了，再加上吴家小子是徇私报复，让他脑子被愤怒冲昏了理智。”

他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神色：“养气功夫不到家，烂泥扶不上墙，这份心性即便调来中枢，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萧御苦笑不语。

老人转头笑道：“可还恨他？”

萧御摇了摇头：“本就是我连累了岳丈。”

工部侍郎吴宪甫，原本是跟岳父杨锺同龄人。

但而今一个即将执掌工部的三省六部公卿，一个却是被贬谪边疆的糙汉子。

两者悬殊，一目了然。

这位杨家老大心中的落差，可见一斑。

老人拍了拍萧御的肩膀，竟故作恼怒：

“你错了。”

“你重情重义，能不畏权贵，不惜与我杨家决裂，也要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

“你，很不错。”

老人满脸皱纹中，满是沧桑。

浑浊目光，皆为复杂心绪。

他猛然攥紧萧御手臂。

嘴角似有血丝。

萧御心中大震。

看出老人是一直强撑一口气。

强撑这口气来看他。

来解开他萧御的心结。

而今这口心气，也渐渐消散了。

此时此刻的杨霖，已然灯枯油竭。

萧御脸色大变：“爷爷。”

老人闻言竟然眉宇舒展。

他竟开怀大笑：

“临死之前，能为我杨家选好一位孙女婿，老夫也就放心了。”

萧御缓缓拜倒，紧紧抓住老人手臂。

老人揉了揉萧御脑袋，他缓缓走到栏杆边。

一脸唏嘘，漫声吟道：

“漫漫山河，卷尽天骄豪杰，俱往矣。”

“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还看今朝啊。”

“小子，我杨家日后就交给你了。”

“你可不要让老头子死不瞑目啊。”

“哈哈哈哈哈~~”

随后老人竟声情并茂的高声吟唱叶丽仪版的《上海滩》：

“万里涛涛江水永不休”

“淘尽了 世间事 混作滔滔一片潮流”

“是喜 是愁 浪里分不清欢笑悲忧”

“成功 失败 浪里看不出有没有”

“爱你 恨你 问君知否 似大江一发不收。”

...........

“爱你恨你 问君知否 似大江一发不收”

“转千弯 转千滩 亦未平复此中争斗 ”

吟罢。

老人俯在栏杆上，缓缓闭上了双眼。

皱纹苍面，竟有两行浊泪。

缓缓留下。

满是遗憾与追忆。

他喃喃说道：“我杨霖这一生，无愧家族，无愧国家，更无愧于人民。”

“只愧对于你一人。”

“是我杨霖，辜负了你的一片痴情。”

话罢。

他缓缓闭上双眼。

生机渐渐消逝。

直至一片死寂。

萧御心神一颤。

他快步上前，扶住了老人，声音微涩：

“老爷子，您走好。”

身后杨莲、谢道衍以及柳神通等人匆匆赶来。

杨莲跪地痛哭，号啕大哭：

“爸。”

谢道衍也目光复杂。

对他而言，杨霖既是他谢家的世交长辈，更是他仕途贵人。

他刚刚接到内阁传讯，下月便可交权回归中枢。

很显然，老人似乎早就预料到大限将近，提前安排了后事。

面对这样一位老人，谢道韫也不禁暗自流泪。

柳神通同样哽咽。

他们这些小辈，可都算是在杨霖他们的羽翼下成长起来的。

否则早在那场动乱中夭折了。

杨霖，对他柳家、谢家都有大恩。

这也是柳神通之所以事事禀报杨霖的根本缘由。

而今。

这根帝国柱石，倒了。

柳神通一脸悲痛，高呼道：

“国安司听令，送杨老！”

“一鞠躬。”

四周涌现了足足上百位神秘武装人员。

尽着黑衣玄袍，面容冷冽而肃然。

他们齐齐朝着老人俯身一拜。

“再鞠躬！”

“三鞠躬！”

杨莲跪在安详闭目的老人身后伏地痛苦。

宛若一个丢失了父母的幼龄小孩。

惶恐、不安、痛哭以及悲伤。

萧御搀扶着老人，目光远眺。

他怔怔出神。

这一刻，他首次感受到生命的气息。

这今日之前，他视所有人如草芥，狠辣无情，杀人无数。

但今日，当这个老人离去后，萧御首次感受到遗憾与悲痛。

宛若一尊神灵，感受到了人世间的喜怒哀乐与悲欢离合。

很快，聚集的人越来越多。

甚至包括姗姗来迟的青州水师与江州都督苏右朋。

苏右朋一脸震撼，肝胆欲裂。

他，正是杨氏阵营之人。

而杨霖更是他苏右朋的直属上司。

他来到杨莲身后，朝着老人尸身缓缓拜下：

“卑职苏右朋，恭送大人。”

随后江州都督府也随之拜下。

青州水师、江州都督、沪城府衙以及国安司巡疆司等，朝着老人无声默哀。

良久，搀扶着老人的那个年轻人小心将老人放在杨莲背上。

他声音微涩，轻声道：

“传令，回燕京。”

杨莲满面悲痛，却脚步沉稳，走上了回京之旅。

很快，内外新闻皆寂。

一片黑白。

所有娱乐活动全部取消。

所有外务一律停止。

中枢内阁悉数罢朝一日。

所有官家媒体上只有一句话：

“昨日阁老杨霖病逝，中枢哀悼。”

“降半旗。”

言简意赅，简洁明了。

翌日。

太宗莅临灵堂。

并慰问了杨锺、杨莲、杨天华以及萧御等杨氏亲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