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山雪
作者:今时一 | 分类:古言 | 字数:50.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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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身临近
浓郁的药味,塞满了整个院子。
药汁不再冒白烟,药盏已逐渐失去温度,那人还是未用。
安和说尽了好话,最后无助地在一旁静默。
凤梧端着重新熬的米粥走进来,这是第六遍了,那人依然不看一眼。
一群人手足无措。
不吃不喝,不言语,这样下去,非死即疯。
云生想,看在四公主待自己好的份上,她得救这个人。
赫连长容端着重新煨好的药盏,喂给那人,那人依旧不张口。
“三哥,你真的不喝吗?好,我替你喝!”
说罢,她就着药盏、咕咚咕咚就开始往下灌,药汁溢出,从下颌一泻而下,前襟顿湿一片。
安总管跟凤梧皆大惊失色,一个直呼“公主殿下,使不得”,一个直夺药盏。
云生斜插一步,挡住凤梧,摆出欲夺药盏的姿势,目光却一直定在那人身上。
那人终于有了动静,呆滞的眼,有了一丝丝神,他一手夺药盏、一手揽过四公主,将人禁锢在怀里,夺过药盏后,一仰而尽。
“端上来!”云生冲一旁的莲蓉喊。
得云生一声吩咐,莲蓉立即送来一盏,云生递到那人手上,那人微迟疑,赫连长容欲伸手,他慌忙地接过去,又一饮而尽。
如此,甚好。
都暗暗松了一口气,只要喝药,就有救。
凤梧这才细细打量这位医女,谨慎中携带一丝感激。
安总管更是喜色显于行,走路时,脚步都轻了许多,吩咐莲蓉快陪四公主更衣。
赫连长容换了衣裳后,对云生说,“还是你有办法!”
云生一边选取鹿肉,一边说:“不是我,是公主您自己有办法。”
“明明是你嘛,若是没有你的提示,我是真的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三哥乖乖喝药。”
“是公主您自己在三殿下心里的分量重,否则我也无法!”
云生取了一块又嫩又鲜的鹿肉,剁成肉粒,跟新米一起放进瓦罐,用温火慢慢炖。
凤梧紧赶着过来,又有些拘谨,“姑娘,您歇息,在下来!”
云生这才有心思审视这位侍卫,好明媚的少年!
明媚如三月的春华,灵动若解冻的清溪,如此少年,竟还有一丝羞赧。
“三殿下那边更需要您,三殿下的情势还不稳定,您得去陪着,我这里很快就好!”
凤梧执手一礼,匆忙告退。
一言一行,处处彰显风尚。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凤梧才去,安总管就来,手里提着一个食盒。
“姑娘,这是五芳斋的茶点,用些,填填肚子!”
其实云生不想用点心,但看安和脸上欲言又止的模样,她说:“多谢!”
安和一边取出挂花糕,一边问,“姑娘,您看,主子不发声这事,能否先不声张,包括四公主......”
云生心里明白,这事若是宣扬出来,三皇子怕是不仅回不去边境驻地,只怕前程尽毁,处境难料。
但连四公主都不能知道,这事就有些微妙。
见云生不言,安和解释道:“老奴知晓您是四公主的人,我这样要求不合适,但我是有苦衷的。”
“四公主自幼跟我们主子走得近,若是公主知道了,指不定会闹成什么样,待那时,就是想捂也捂不住......主子幼时失声的事,四公主也不知......”
原来如此,云生心里想,这情理都说得通,她略作思忖,应了。
这不过是顺水推舟的事,罢了。
安和大总管执大礼,深谢这位医女。
然后又至诚地请求云生一定要费心诊治,尽量赶在太子大婚前,悄然复原。
云生说:“先前把脉时匆忙,还需重新把脉,再细行斟酌。”
“一切听姑娘的安排,我过来前,主子已经歇下了!”
“主子已小半旬时日没合过眼,就是铁打的身体,也抗不住,快马加鞭从北边赶回京都,路上风餐露宿......”
似乎意识到说地有些多了,又堪堪止住话题。
“那正好,静心静气,方才好把脉。”云生边说边揭开瓦罐盖,查看粥已熬好,于是熄了火。
见她做这些事情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安和心想,这定是做惯了的,不知之前是什么身份,不由得又心生谨慎。
赫连长容倚在榻边睡熟了,身上盖着件大氅,莲蓉守在一旁。
云生和安总管都放轻了脚步,生怕一个不慎就吵醒了榻上的人。
云生将视线投在赫连长泽的脸上,病态在苍白无血色的面上格外醒目。
薄唇乌黑,竟然让云生感受到了一丝死气,心有漏跳。
她俯身,轻掀被角,悄声搭上那劲瘦的皓腕。
指腹刚触碰到肌肤,下一瞬,手腕被攥住,勒得生疼。
那人倏地坐起,眼神锁死云生,手劲不减,张口喊了声什么。
在这紧要关头,云生竟然还有心观察他的口型,还读懂他喊的是“凤梧”。
云生没有挣脱手腕,只是抬眼望着他,第一次与之对视。
她知道,此刻自己的眼神,无害又无辜!
但她从那双凤眼里,看到的,却是无尽的杀气,还有与生俱来的防备敌意,凤眼涨红。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安和慌忙地解释,“主子,是医官,这姑娘是医官!”
赫连长容从沉睡中惊起,只看了一眼那紧攥的手,就疾呼“三哥,冷静!三哥,松手!”
赫连长泽的视线一直未曾离开,云生知道他在审视自己,所以她无声由他审视,也不挣脱,任凭他攥,即使手腕生疼。
凤梧不知从什么地方一晃而至,轻拍赫连长泽的手背,那手背因用力而青筋暴起。
云生注意到,他没有排斥凤梧的安抚,而且手劲真的松了一瞬。
“主子,这位姑娘是医官!”听凤梧如此说,她手腕上的痛感明显又减了些。
凤梧轻握那只暴起的手腕,不敢掰开,只轻言细语地说:“主子,松手,有我......”
云生看着那视线转移到凤梧的脸上,那杀气和敌意一点一点退却,逐渐平和,云生竟然从那眼里看到了依赖!
对,是依赖,一种无声的依赖,一种超越信任的依赖。
手腕唰地跌落到榻上,那是因短暂血液不通而变得麻木的后果。
云生低头,手腕被攥住的地方惨白,颜色又悠地回笼,火辣辣得痛。
凤梧将人塞回被窝,轻声说,“刚是大夫在把脉,没事,主子安心歇息吧!”
安和应声接话,“是,是我带姑娘过来把脉的,惊扰了主子,是老奴的不是,这就下去领罚!但,脉还是要把的!”
赫连长泽环视了一圈,摇头,安和就坡下驴,“主子不罚老奴,老奴谢过了。”
于是又趁火打热,“这是大夫,来给您把脉!”
这次,赫连长泽竟然乖乖地伸出手腕,悬在半空。
前后反差这么大?
云生轻俯身,按照凤梧先前那样轻握那手腕,放平,然后轻声道:“还请殿下静神。”
云生一边写着药方,一边思忖,寒湿浸渗,若不及时祛除,只怕会终生痨疾。
如果这跟任务不冲突的话......
“对不住,老奴给姑娘赔个不是,姑娘的手腕没事吧?”
云生正思忖出神,闻言一惊,生生压住惊慌,佯装低头查看手腕,微笑说,“无碍!”
“我们主子平时不这样,兴许是心里不大爽利,才......”
云生心生疑窦,堂堂大总管来跟解释这些,好像没必要,虽然她是大夫。
她哪里知道,宫里不让看太医,外面的医者又怎敢轻易上门。
“三殿下心境不稳,大总管还需多费心,心境开阔了,才愿开口说话!”
“那是自然,只是老奴心里有疑,姑娘煨的肉粥,主子能用吗?都说,病中饮食要清淡......”
原来是为这事而来。
“三殿下许久未曾进食,身体差不离已到极限,肉粥方才顶用。鲜嫩鹿肉,造热又温补,有益无害!”
安总管微笑着说:“原来如此,姑娘给老奴解惑了!”
云生也笑道:“不敢不敢!”
四公主看着赫连长泽喝下一碗肉粥,欣喜溢于言表,她抬眼看看天色,时辰已晚。
“三哥,你要好生喝药,好好用膳,安心进眠,若是你没做到,我会很担心你的!”
赫连长泽微微颔首,算是答应。
四公主顿时开心了,“真好,这样才能很快好起来,我才可以跟三哥一起守岁!”
赫连长泽用力地将嘴角往上推,终是没挤出一丝笑来。
“三哥,你安心修养,我会常来看你的,还有我的医女。”四公主顺手一把将云生扯上前来。
云生低头行礼,“民女请三殿下安!”
她似乎能感受到那双无神的眼睛,停顿了一瞬。
“要不,云生你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