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生从来没有想过，他与冬阳的见面，会是在这种难堪的地方，他花了十两银子，买了冬阳两个时辰，在对面的茶楼包了个单间

“说说吧，当年夏鸣带你走的时候，身上也带着不少钱，怎么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冬阳低着头，不肯说话，秋生又问了一遍他才终于开口

“当年离开逸云庄之后，我一直都很崩溃，加上在山上冻了一夜，后来一直都病着，哥为了给我看病，身上的钱都花完了，他一直在外面给人家干活，什么活都接，甚至去码头给人家扛大包挣那几个铜板”

“虽然说扛大包是个累人的活，但维持生计是不成问题的，难不成你得了什么绝症，非得千八百两银子才能治好的那种”

秋生打量着对面的人

“我看你气色挺好的呀，一点都没有病弱扶柳的样子”

不是秋生故意膈应他，实在是他看起来虽然面色憔悴了些，但身体绝对是健康的，再说了，醉梦阁这种花楼，也不可能花钱买个病秧子回来养着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在这里，夏鸣去哪里了”

秋生看见他这个样子就烦，直接别过脸去不看他，冬阳的眼泪不停的往下掉，脸上的妆已经花了，似乎是终于找到一个愿意听他说话的人，他痛哭着将这一段时间的经历全部都倾诉了出来

“是我，是我不甘心就这么输了，总想着麻雀变凤凰，才让哥走到今天的”

秋生安安静静的坐在旁边听他说着，最后终于将来龙去脉理了个清楚

当初夏鸣和冬阳离开逸云庄之后，冬阳生了一场大病，夏鸣到处去给他求医，但身体上的病可以医，心病却是没有办法的，冬阳无法接受周敬厌恶自己的事实，整个人就跟魔障了一样

即使最后被周敬吓成了那个样子，但是他还是不甘心，打从心底里觉得周敬维护顾言，就是因为顾言给他生了孩子，要不然就是顾言给他下蛊了，可偏生他又不敢回去，他害怕周敬真的杀了他

他就在这种矛盾与恐惧中过了一天又一天，而与此同时，另一件让他无法接受的事情也接踵而来，那就是他们的生活

“太长了，我在逸云庄生活的时间太长了，我已经完全忘记了外面世界有多残酷，我疯狂的闹，最后哥为了满足我的虚荣心，赚来的钱全部都花在我的身上了”

从贫苦过渡到好日子容易，从好日子再过回以前的穷苦日子就难了，更何况这一次他们的身边已经没有了可以相互帮助的同伴，每日只能依靠着度过难捱的一日又一日

“其实你在庄子里只呆了半年多的时间”

冬阳从来一直到走，其实时间并不算长，只是逸云庄的日子实在是太好了，好到都让他忘记了自己是谁

“后来呢，钱花完了，你们住在哪里”

“有一段时间，哥哥带着我在街头流浪，他说要带我去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我们便一路朝南走，后来，我们在路上遇到了一个富商，他收留了我们，哥哥就在他家里当了马夫，我们也有了容身之地”

他断断续续的讲述着两个人在富商家里的生活

因为夏鸣在逸云庄呆过半年的时间，在庄子里学会了很多的东西，还会认字，虽然说字写的并不好看，但日常书信交流是没有问题的

“哥长得不差，人也勤快，富商家有个表侄女，来家里做客的时候看上哥了，富商本身就很欣赏哥，干脆就顺水推舟给哥换了一份活计”

那富商把夏鸣调到铺子去帮忙，工钱也涨了不少，因此他们兄弟俩的日子好过了不少，但是冬阳并不知足，他觉得等夏鸣挣钱让他过上好日子很慢，所以就走了旁门左道

冬阳最开始总是借着跟夏鸣一起报账的时候，试图勾引那富商，后来发现富商有一个跟他年纪相当的儿子，冬阳就换了目标，但他不知道那儿子是有个泼辣的未婚妻

大冬天的，被人家捉奸在床，衣衫不整的跪在雪地里，冬阳想让人家收了他为妾，人家的未婚妻不肯，放话两个人只能二选一，富商一家很果断的将冬阳兄妹两赶出了门

“吃一堑长一智，都到这一步你也该醒悟了吧”

冬阳没有说话，只是一直在哭

“总不能都到这种地步了，你还要发疯吧”

他摇了摇头

“我就是想发疯也没有那个能耐了”

经过这件事之后，夏鸣对他实在是失望至极，那么难的时候都没抛下过他，可最后夏鸣却说他累了，想过一点安生日子

“我真的知道错了，我跟哥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干这种丧天良的事情了，我好好做人，好好跟哥一起干活赚钱”

他哭的歇斯底里，跪在地上一直给夏鸣磕头，求他不要放弃他，夏鸣对他真的很好，决定最后再给他一次机会

“我们没有做生意的本钱，就想着之前咱们走江湖的时候，顾言编过竹编的小玩意儿卖钱，岳州最不缺的就是竹子竹叶这些东西了，虽然无本生意利润小，可总也是个来钱的路子”

每每想到这里，冬阳就想起当年逸云庄大家对他的好来

“当年在庄子里，跟姜公子学的竹编虽然还没到火候，但是摆摊是完全没有问题的，我们如此过了一个多月，手上也攒了一点点的钱，可就在这个时候，我们被那未婚妻撞见了，她要我们立刻离开岳州城，我们没有多说什么，她让我们离开我们便离开，本打算第二天就走的，可没想到那未婚妻得理不饶人，雇了人将我们毒打一顿，哥为了护住我，被打到了头，到现在一直昏迷不醒”

夏鸣对他很是失望，却还是没有放弃他，反而因为他再一次的受伤，就是冬阳再铁石心肠，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就这么死了

“我去求他们，我给他们磕头赔罪，但是没有用，我没有钱，可给哥治病需要一大笔钱，我想办法了，我去给人家干活，扛包，可实在是凑不够这么多的钱”

“所以你就卖身到了这里？”

“刚开始不是，最开始我在一个小馆子里给人家洗碗赚钱，那馆子生意好，每天都会开到很晚，所以店里给开的工钱会比别人地方高一点，我跟老板说，我可以兼着店里洗碗和早晚打扫的活计，让他多给我开一点工钱，老板看我可怜，也答应了”

那一段时间他们没有住的地方，冬阳只能在一个死胡同里搭了一个小篷子给夏鸣遮着太阳，万一下雨了也能挡着一点

“老板预支了我半个月的工钱，才让哥保住了性命，但是后续的汤药费实在是太高了，我只能拼了命的干活，后来有一次小馆子开到了半夜，我回家的时候被人尾随，就在巷子口…..”

冬阳绞着衣服，似乎有些无法面对那些过往

“我反抗了，但是没有用，那个男人的力气太大了，他就在巷子口.......后来拼尽了全力我扒着那男人不让他走，那男人打了我一巴掌，甩给了我一两银子，我知道那钱脏，可哥实在是等不了了”

他还记得他当时光着身子趴在地上，怔怔的看着那地上的一两银子，那一刻他第一反应不是被羞辱了，而是哥哥终于有救命的钱了，他甚至还有些感谢上天，让他遇到了一个阔绰的嫖客

“大夫怎么说的”

“大夫说，哥不止脑子里有瘀血，身上的骨头还断了好几根，如果要治，需要一大笔银子才可以”

不仅仅是银子，而是夏鸣的病实在是拖的太久了，汤药一直断断续续的，如果再不治疗他就会变成残废的

“我在巷子口接过几次客，但是给的钱都不多，后来被醉梦阁的妈妈发现了，我就进了这里，我容貌比不上其他姐姐，花样也不会，来找我的客人不多，我就学着主动出来拉客”

他低着头，不敢去看秋生的眼睛

“妈妈说我值不了几个钱，还带着一个没用的包袱，所以买我的时候就给了我八两银子，我在醉梦阁接一次客，妈妈会分我一成的利钱，现在的日子虽然不体面，可总归是能活下去了”

冬阳只能这样安慰着自己，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而已，他不是自甘下贱的那种人

在秋生看来，如果当时冬阳没有作妖的话，他是会有一个非常好的归宿的，但只可惜冬阳并没有珍惜

“冬阳，你知道这叫什么吗？报应”

他们两个人面对面的坐着，更像是一场讽刺，当年冬阳嘲笑他是个在青楼里卖过的哥儿，短短几年，风水就转到了他自己身上，但是冬阳自作自受的悲惨下场却没有让秋生感受到一丝复仇的快感，他更多的还是心疼那个一直守护着冬阳的少年

“冬阳，你自己做的孽，最后恶果你也只能自己尝，我不会帮你，但夏鸣是无辜的，我要带他走，不管你愿不愿意，从今往后，我不希望你再缠着夏鸣，等他好了，我会告诉他你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