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跪在皇帝面前，心中想的却是：父皇的这支狼牙留给自己就好了。

皇帝似是听到了他的心声，缓缓说道：“狼牙，朕要留着。总得给皇后留一个护身符。铮儿！父皇眼看着没几日了。如今太子已经不在，你母妃又是个没有容人之量的。但你身为一国之君这种胸襟应该要有。”

说着说着，透出推心置腹地意思道：“朕去后，你要善待你母后。她是你嫡母，也未曾苛待过你。她该有的位分、礼遇，都要有。那不过是一介后宫女子，妨碍不到任何人。你说呢？”

太子想说很多话：父皇龙体定能安康；母后？儿臣只有母妃；皇后本就是一国之后，儿臣不敢不敬；……

但他面对皇帝，头一次这么疲累，累到不想开口说话。

他跪在地上静静听他说话，想到：如果现在是南木昊，杀了自己，为难文贵妃，皇上会这样气急败坏到暴露自己隐藏的势力吗？

“太子，听懂了吗？还有文贵妃！你们若听不懂，即使朕故去之后，也有能力将你们拉下宝座，给了别人。”

皇帝眼中射出精光，文贵妃立即点头说：“听懂了听懂了。”

太子跪在地上也点点头。

皇上已经支持不住，挥手后有气无力道：“退下吧！”

文氏母子相携而去，不得不将心中定好的计划删掉。他们本已敲定，一旦皇帝殡天，故技重施了结皇后，对外放出帝后情深殉夫之说。如今看来，还得要将那废物皇后养着了？真是可恨！

大司宫看见文贵妃和太子出来，赶紧进去服侍着皇帝歇下。然后轻声汇报皇后出宫去了南木府。

皇帝疲累地皱了一下眉头，艰难睁眼看了看大司宫，没有力气再说什么，沉沉睡去。

这一遭面对文氏母子，皇帝简直是筋疲力竭，到最后不过是靠着意志在支撑罢了。

皇后到了南木府，围在院外的禁卫军却不放人进去，说要禀报皇帝或太子之后才能放人进去。

皇后气得狠了，自己下车，通红着双眼不由分说的往里闯。

南木夫人听到门口的喧哗声来了，但是她来了也无济于事，那些守门的根本就不听她的。

那些禁卫军不敢伤了皇后，只得让人进门，领队迅速报知太子，太子听到了什么都没说。那领队才安了心。

皇后看到儿子的尸体，哭得泣不成声，难过得几乎要晕厥。

夜间她留宿南木府守灵，想与南木夫人说说话，但那南木夫人并不想理她。

南木夫人对皇后的无能有些怨气：占着一国之母这大权之位竟如此无用！实在是让人无语。若皇后能中用些，或将她儿子教养的好些，现在绝不是这种下场。

皇后再开口搭话，南木夫人只好对她使了眼色，表明这里有人监视。

就这样，皇后在南木府留宿几日，将儿子的身后事料理完。

直到将南木昊的尸体葬入皇陵，她才支持不住倒下。

皇后一倒下，宫里人马上将她送回宫，让太医院请脉调理。

醒来后的第一眼，皇后看到的是皇帝。她恍惚间回到了自己在这个世界睁第一眼的时候。不过那时候眼前的虽然还是这个男子，却要年轻俊朗很多。

一看皇后醒来，皇帝开心地唤人进来把脉，送食物。

皇后毫无波动的任他们折腾。这回皇帝也想起多年前她落水醒来后的样子。

忙活一通，屋中最终剩下帝后二人。

看着沉默的皇后，皇帝刚要开口说话解闷。皇后虚弱的声音淡淡地传来：“你没有第一时间告诉我昊儿的死讯，不是因为要免我伤心，是因为你觉得我不会那么伤心。对吧？”

皇帝听得一愣，眼神躲闪。皇帝确实是这么想的。从他知道叶黎安是异世而来的灵魂起，他就将叶黎安和颜瑾淑划分得很清楚。皇帝觉得毕竟不是生母，应该不会如何伤心，于是他几乎是到了最后才想起告知皇后。

“我寄居在她的体内。除了拥有我叶黎安的记忆，还有颜瑾淑所有的记忆。她的伤痛、她的快乐、她的爱恨情仇，都在我的脑子里。”

皇帝听得有些发闷。

“有时候我也想过，我若是不记得她的记忆该有多好。这样我就不会知道，你对我和对她是有区别的。自从你知道我的身份之后，你待我再不曾一样。”

皇帝眼神闪烁。这么多年，他以为皇后从不曾发现过。原来，她都知道。

“你只把我当作叶黎安。其实，我是叶黎安，也是颜瑾淑。自始至终陪着你的都是我。可你却将她供奉起来，对我熟视无睹。如今昊儿没了，我想我们之间也没有什么了。”

皇帝有些惊慌。人生走到最后，他不想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慌忙握住皇后的手，要开口辩解。皇后却已经决绝地开口：“你走吧！”

皇帝自是不肯走，他落了泪，哀求道：“如今没了昊儿，朕不能再没了你。皇后，别赶我走，好不好？”

终于自称我了？

第172章 皇后疯了？

可是，怎么办？一切已经晚了。

皇后平静无波地看向皇上：“没关系，不用伤心。昊儿还会再回来的。”

皇帝听得一阵心痛，老来丧子对谁来说都是致命的。但此刻皇后显然有些伤心过度，老皇帝需要坚强，他还得要安抚皇后。

皇帝蠕动了一下嘴唇刚要说话，皇后接着淡淡说道：“我上次就告诉过你。这个世界是一圈圈的轮回，并不是我们以为的线性世界。现在发生的事情，以前发生过。以后也会发生。唯一的变数就是我。我是这个世界唯一一个能够不受干扰的人。当初的何太后就是我，我就是何太后。她告诉我说，这个世界是一座监狱，里面的所有人都被笼罩在天神编织的幻境中，是天神监管的囚徒。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渐渐遗忘过去的记忆。”

皇帝的双眼中透露出惊慌。他偷偷看向门口站着的大司宫，用口型命令他请太医。

皇后疯了！

这个打击太大了，皇后终于没能挺过去，疯了！

皇帝接连不断受创，已经快受不住，勉强着自己端坐在皇后面前。他怕自己倒下了，更会刺激到皇后。

都怪他！都怪他没有保护好昊儿！

皇帝在心中自责，同情地看着皇后胡言乱语。

叶黎安看他不信自己，于是想了想问道：“如今的新太子，也就是裕王，叫什么名字？”

皇帝只得顺着她答道：“铮儿？南木铮。他叫南木铮。”

“那你父亲呢？”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说到父亲，南木笙还是会想到洛行之的名字。他将要脱口而出的洛行之三个字吞回去，但下一秒便犯了难。他父皇叫什么来着？

皇帝的心脏猛地一跳，咚得一声炸在耳边。下一瞬就皱紧了眉头。

他想不起先皇的名讳了。

皇后躺在床上，看着皱紧眉头苦思的皇帝，继续问道：“你母亲叫什么名字？”

“我母亲……”

皇帝尽力克制着脸上的表情，但心里开始惊慌起来。

“何家嫡三女、洛家二少夫人，叫什么名字？”

“朕不清楚。这个……朕也不该清楚吧。”皇帝不知觉间开始抗拒皇后的问题。

“她叫何潇儿。”

皇帝感觉这个名字异常熟悉。

“洛少将、洛二少爷呢？”

“洛……行之？”

皇帝终于惊恐地瞪大眼睛，这个名字和自己养父的名字一模一样。

皇帝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飞星走近几步报道：“陛下，太医来了。宣他进来吗？”

皇帝愣愣怔怔地一挥袖，飞星退下，让太医候在门外。

南木笙沉默了许久许久，不知在想什么。这个问题将一贯聪慧的脑袋难住了，感觉想到这个问题他的脑子就会陷入一种异常缓慢的处理机制。

最后，皇帝问了一个问题：“如果真是这样，如果所有的一切，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你能原谅朕吗？”

皇后看着眼前的南木笙眼神闪烁了一瞬又一瞬，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不管能不能重来，现在昊儿确确实实是没了。皇帝说会保护昊儿却没有。这是确确实实发生的事情。

叶黎安内心的伤痛一点都没有因为能够重来而少一分。

如果有什么区别，那就是给了她继续活下去，继续等待的勇气。

她想，如果她熬得够久，等待的时间够长，就能重新看到昊儿了。

这是一件好事。

更是她唯一的期盼。

皇帝的脸上的血色眼见的褪下来。他不敢承认，但其实皇后刚刚的言论有些吓到他了。

如果按照这个说法，除非天神放自己出去，那么自己便要永生永世重复同一种人生一遍又一遍。而他的人生并不是什么值得期待的经历。

他的心忍不住就想靠近任何一个熟悉的人。此刻，他真的非常迫切地需要皇后的拥抱和安慰。但是面前的皇后眼神无波，面色平静，对他无爱无恨，简直如面对一个陌生人一样。

皇帝，有些害怕。

他忍不住握住她的手，紧紧紧紧地握住她，正要开口哀求。

皇后却是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以后不要来了！如果有缘，下个轮回见吧。”

皇帝猛然抬起头，发现皇后已经闭上了眼睛。他内心深处的恐惧被放大到无限大，回到了六岁那年独自在黑暗的甬道那天。那天所有人都离开了自己。

今天，他也失去了所有人。

叶黎安感受到手上传来的力度，叹了口气，闭着眼睛，轻轻说道：“情之一字，最是拌人心。你若放下七情六欲，或许能跳脱轮回也说不定。放手回去吧！”

听到这句话，皇帝顿了顿，还是慢慢松开了手。

不知过了多久，躺在床上的叶黎安终于听到寝殿大门开合的声音，才睁开了眼睛。蓄在眼皮底下的泪水立刻脱缰而出，滑落到发间。

看到皇帝出去的红芷和竹安，进来服侍皇后。皇后有些筋疲力尽地开口：“关闭宫门，落锁！”

竹安和红芷吓了一跳，对望一眼。红芷想开口确认一下，看到皇后伤怀的模样，转而轻轻答了声：“是！”

竹安留在这里守在皇后身边。红芷出去招呼宫人关闭宫门落锁。

坤宁宫的宫女们一个个地问起为什么、皇后娘娘有什么打算之类的。红芷看着这一双双别有用心的眼睛，心里暗恼：这都是哪里安插进来的眼线？若是原先那拨人在，令行禁止，绝不会问这么多废话。

想到这里，红芷忍不住皱眉喝道：“没规矩！闲得慌吗？这么多话！关宫门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咱们做奴婢的除非是跟着主子，啥时候能走大门？偏门和各处小门总归没关，耽误你们来来回回了？本司宫警告你们，该不该问的都给我闭嘴少问少打听。否则，给我哪儿来回哪儿去。送你们来的管事看来是不想干了，一个个送来的这都是什么人？什么规矩都没学好的阿猫阿狗都往坤宁宫送！真是岂有此理！”

孙嬷嬷死后，红芷升任为坤宁宫大宫令。而坤宁宫大宫令向来身兼后宫司宫，仅比飞星大司宫官阶低一级。红芷平时便直来直去，最烦女子间勾心斗角，对下规矩虽严，却极其护着下属，在下人堆中很有威望。

这么多年，也算身居高位。下人们看她不苛待人，平时虽冷着脸，但相处久了就会知道她十分随和。于是大家都规规矩矩的，说话逗趣也不算拘束。当然，这些说的是当时送走的一批人。

这新来的这些人，很多都是各处安排进来的眼线，十分善于变通。现在看坤宁宫势头不好，眼见着老皇帝没几日了，新太子对那宝座唾手可得，有些靠山的渐渐胆子大起来。

对于红芷、对于竹安，甚至在皇后面前，有时候过分的从容。

红芷早就想要整顿一番，但最近连连有事，且都是大事，皇后除了竹安她俩没有可信任的心腹，实在是抽不得空料理这些跳梁小丑。

而且，就算料理了，打了、杀了或送回去了又怎样？第二日，还会送来第二个第三个暗桩眼线。还不如压制着，等皇后那边缓过气儿来，再看怎么处理。

红芷到底是暗卫头领出身，这些年一直手握权力管着人，一经发威气势全开，连那几个最胆大、靠山最硬的都不敢与她对视，低下头，乖乖照章做事。

红芷发了一顿威，才心满意足地忙去了。

这么多天憋闷的那口恶气，让你们撞上了，活该！谁让你们那么欠！再欠，再欠欠儿的老娘揍死你们。

想到这里，红芷想到自己好久没动过手了，简直感觉手痒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