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倒计时一天。

一上午，杨晓旭都不在家。赵嫣就在这个屋子里来回徘徊，打扫清洁，把墙上地图的每一张照片、每一颗图钉都摸了一遍，每个角落都去拖了一遍。洗手间的镜子、玻璃也被擦得干干净净，花瓶里的水都换了清水，顺便把枯叶除去了。

第一次，对这个家有这么眷恋的时候。

赵嫣在整理床时，把放在枕头下面的护身符拿了出来，放在手里笑着看了好一会儿。大黄进卧室来绕着她的腿边走，走了几圈便坐下来静静陪着她。赵嫣把护身符放进了棕红色的行李袋里，行李袋现在还是瘪瘪的，只放了一些贴身衣物。

拉上拉链后，她把行李袋放进了衣柜最下层。打开衣柜，她这才意识到，原来，已经有好些日子，她衣柜空间的一半，已经分给了杨晓旭。

她取出一件杨晓旭的衣服，把鼻子轻轻凑上去，再贴贴脸颊——是熟悉的味道，熟悉的触感。以后，就不会再有了。

还有他妈妈好早之前就送来的玉镯子，连着盒子好好地放在床头上，没有沾上一点灰尘。赵嫣合上盒子时，右手摸了摸左手中指上重新戴上的求婚戒指，闪闪烁烁的，很美。

阳台上的蔷薇月季，也是她最后一次浇水了。

把屋内里里外外打扫完，磨磨蹭蹭就已经快到傍晚了。客厅的钟摆指向六点，看杨晓旭还没回家，赵嫣把窗帘拉开一大半，便打开冰箱门，取出食材去厨房做菜。等杨晓旭回到家中时，整个屋子橘黄橘黄的，伴着厨房炒菜的声音，像是久违的温馨的黄昏。

“快去换衣服，还差两道菜就好了。”赵嫣探过头来，嘱咐他。杨晓旭去浴室洗澡前，看见了桌上已经摆好的菜，还有两个人的碗筷。

杨晓旭慢慢关上浴室的门，他的眼眶有些湿。手久久地放在门把手上，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他才打开花洒。

过了好一会儿，他出来，看见赵嫣站在阳台上望着外面。西方的暮云很多沉沉地变成了灰色，有些云彩边缘绣上了明亮的金边，楼层也镀上了一层粉红。客厅已经暗了许多，家具大多站在了阴影里。

傍晚的风撩拨着赵嫣的头发，还有白绿色的裙子。杨晓旭静静走到她身边，双手围着她放在阳台的栏杆上，低头亲了亲她的侧颊。

赵嫣抬头看了看他，便把脑袋靠在他的胸膛上。两个人一起吹晚风，看夕阳一点一点下沉，直到夕阳完全被远边的大楼挡住，巨大的阴影，在这座城市，又蔓延了许多。

“夏天的落日真美，每天都有晚霞，还有暮云。天黑得也晚，感觉一天的时间变得很长。真好。”赵嫣微微眯着眼睛，额前的头发吹得散散的。

“总有一种岁月悠长，这样的日子还有很久很久的感觉。”

“这样的日子，还会很久。”杨晓旭握着赵嫣的左手，轻轻摩挲着赵嫣指上的戒指。

“你累了吗？吃药了吗？”杨晓旭低头问她，她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倦意。

“我有什么累的？”赵嫣还是闭着眼，笑着说。

“来，先把药吃了。药要记住吃。”说着，杨晓旭拉着她的胳膊往客厅走。赵嫣坐在餐桌边，杨晓旭去给她倒水拿药。

“每次监督我吃药，你的眉头都是这样锁着的，感觉你开心的时候不多。”赵嫣喝完药，把水杯递给杨晓旭，伸手摸杨晓旭的眉头，想要把他的眉头摸舒展。

“你以后，可要开开心心的。”赵嫣心想。

“谁说的，我开心。来，吃饭。”杨晓旭放下她的手，在她额上吻了吻，便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晚饭都是赵嫣做的，全是家常小菜。杨晓旭此时话倒是很少，赵嫣却反常地时不时给他夹菜，自己没吃几口，一直望着他笑。这两个人，一点都没有明天要办婚礼的样子。

“快吃，别一直盯着我。”杨晓旭也没再说“明天”怎么样了，就好像这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晚饭一样。

赵嫣也感觉，他是不是知道点什么。但她的计划，对谁都没说过。

晚饭后洗漱完，天黑了很多，但晚霞因为夜幕的降临衬得更美，像光与影的交织，绚烂却又渐渐融入深渊。

“杨晓旭，你看，好美，我们拍张照吧。”赵嫣站在阳台上好一会儿，好像想到了什么，突然转过身来向客厅里的杨晓旭喊。

杨晓旭在不远处望了她几秒，开口道：“好。”

他俩背对着阳台，对着镜头站好，赵嫣不像以前那样，只是站着，最多脑袋靠在杨晓旭身上，这次，她双手揽着杨晓旭，对着镜头笑得很灿烂。

杨晓旭拍完，手里的手机便被赵嫣拿去看照片了，和赵嫣低着头很兴奋相比，杨晓旭一句话都没说，只是转过头来安静地望着她。

“你怎么一句话都没有啊？”赵嫣看杨晓旭一点反应都没有，拿胳膊抵了抵他。

杨晓旭没说话，这才换上浅浅的笑容。如果赵嫣抬头仔细看，肯定能发现他笑容背后的苦涩，还有有些薄雾的眼睛。

不过，赵嫣是不会抬头看的，尽管她表现得很主动，很反常态，但她也避免着和杨晓旭对视，她怕一下子，就哭了出来。她低着头，眼眶也红了。

“我看这云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消，我去把那件婚纱换上，再拍几张怎么样？”赵嫣转过身来，望着外面的云，侧过头向杨晓旭提议。多一分少一秒，就会被他看出她笑容的勉强。

但其实，他全都看出来了。

“好。我也去换。”杨晓旭点着头，先一步去卧室。

看着杨晓旭离去的背影，赵嫣这才掉下了忍了很久的眼泪。她连忙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还拍了拍脸颊，做深呼吸。

等赵嫣出来的时候，杨晓旭早在阳台上等着了。他没有去看云，也没有看时间，只是轻轻靠在栏杆边，望着她出来的方向。

赵嫣这次穿的，是明天要穿的蓬蓬的婚纱，没有上妆，也没有戴手套。她看见杨晓旭，便提起裙子向他小跑过去。

杨晓旭伸出手，把她拉到自己身边。不远处，杨晓旭提前架好了摄像机，他为她戴上头纱，晚风吹着，白色的头纱被吹得很唯美。杨晓旭温柔地望着她，情绪很复杂。

“还是不戴了吧，万一被吹跑了怎么办。”赵嫣取下头纱。

“好。”杨晓旭把头纱放在了沙发上。

“拍照前，先把戒指戴上吧。”杨晓旭说着，在赵嫣面前单膝跪地，打开准备已久的婚戒。这一次，赵嫣没有丝毫犹豫，伸出左手，镶有宝石的婚戒缓缓套进她的无名指。赵嫣也为他戴上婚戒。

赵嫣挽着杨晓旭的胳膊，杨晓旭握着她的手，衬着晚霞和阳台上的蔷薇，两人在镜头前拍了张结婚照。

但两人心里，都感觉要诀别了一样，和照片上的幸福模样截然不同。

照片拍完了，过了一会儿，赵嫣慢慢把挽在他身上的手放下，与此同时，还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还没有完，还缺了一步。”

赵嫣这才抬起头。

“新郎亲吻新娘。”说着，杨晓旭摸着她的脸，低头深吻赵嫣。泪水从脸上滑到嘴里，赵嫣才知道，他流泪了，苦苦的，咸咸的。

吻了一会儿，杨晓旭抬起头，看着赵嫣。赵嫣这才有机会看清楚他的样子，两道泪痕挂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眶红红的。

“你要走了，是吗？”杨晓旭已经没有流泪了，赵嫣伸手为他擦去脸上的泪痕。

听到这个，赵嫣望着他，没有说话，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看着她没有说话，杨晓旭把赵嫣横抱起，进了卧室，关了灯。

两人此时都沉默了，杨晓旭边吻着赵嫣，边为她脱去婚纱。外面灯火繁华，明天，是个不寻常的日子。

两只戴了婚戒的手十指交织，就像是他们彼此走进对方生命里的誓言。天地旋转，化为漩涡，灯光，玫瑰，喜字，一切，都变成了浩瀚星空里的星光，斑斑点点。

远方，云雾之中，峻峰耸立，大海哼鸣。山雨湿了竹笋，草野仰望星河。所有的争执，对错，爱恨，都化为沉默与泪水，蕴于这天地，风把这些吹散，霞光铺满天空。

事后，两人躺在床上。赵嫣望着外面的灯光。

“你会想我吗？”沉默之后，杨晓旭在另一边的黑暗里问。

“会。”——她会试着不去想他，直到她忘记了想念。

“你会来找我吗？”

“会。”——她会带着伤痕去流浪，上天会让她与该相逢的人相逢。

“如果我来看你，你会高兴吗？”

“会。”——她希望他能好好的，两人从此分开，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杨晓旭抹了抹脸上的泪痕。赵嫣的眼泪流到了枕头上。

“你骗人。”

“我没有，等我找到你的时候，那儿一定开满了花。”

要记住呀，顺着那条开满鲜花的路走，那儿一定有个等你等了很久的人。

她会转过身来，跟他说，“我等你很久了。”

他会笑着，跟她说，“我来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