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薛妮被送进了手术室。赵嫣和林淮在外面等着，“手术中”那几个鲜红的字一闪一闪，仿佛跳进了他们的心。

“你先坐下来，没那么快呢。”林淮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交叉着十指。赵嫣在门口走来走去，停不下来。

听了他的话，赵嫣在他身边坐下。

从上午到下午，从窗子里投射进来的阳光从这边一寸一寸慢慢移到另一边，再渐渐变橘变红，再变暗，窗柩的倒影越来越模糊，映在墙角。晚风从窗户外吹进来，赵嫣本来出汗的脖颈又被吹得凉爽，汗慢慢变干，风从略微宽大的领口、袖口中透进来，一片夏的清爽。

“喝点。”林淮递过来一瓶饮料，冰镇的。

赵嫣接下，没有打开，只是放在手里。

手术结束了，林淮和赵嫣都站了起来。门被打开了，最先出来的医生走过来，摘下口罩，跟他们说手术成功，不久，薛妮被推了出来，宝宝也被送进了保温箱。

过了几天，薛妮慢慢醒来，在睡梦中，就模模糊糊听见了旁边有人在哄婴儿，唱摇篮曲，很温柔。

连风都是轻盈，温暖的。

她缓缓睁开眼，光明越来越亮，等到眼睛完全睁开时，她第一眼见到了窗外粉红色的晚霞，飘在小镇的楼上。

第二眼，就看见了对面的林淮，林淮抱着小宝宝，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你醒啦。”旁边的声音也很轻，很温柔，怕是惊醒什么人。

薛妮转过头来，就看见了俯下身来的赵嫣，她的脸凑过来，占据了她很大部分视线。

“你，别凑这么近。”薛妮声音很是嘶哑，她轻轻抬起手来，想要挡住赵嫣的脸，却看见了她被管子插得乌青的手背。

“来，小妮子，快看看小念念。女孩儿，长得多乖。”林淮把孩子抱过来，刘念裹在橘粉色的襁褓里。

“长得好小啊。”薛妮的指腹轻轻放在刘念的脸上抚摸，她的皮肤粉粉嫩嫩的，就好像吹弹可破的鸡蛋。

“皮肤随你，长得光滑，以后肯定很漂亮，和妈妈一样美，是不是呀？”林淮轻轻逗着怀里的刘念。

“扶我起来，我来抱抱。”薛妮想要起身。

“你睡了这么久，没什么力气，等会儿再抱，先输点液。想不想吃点东西？”赵嫣把手放到了薛妮的肩上。

“吃不下，又不是很饿。”薛妮摇了摇头，“先扶我起来吧，我看看晚霞。”

“好。”赵嫣把她扶起来，又去把窗户都打开，窗帘完全卷起来，让她好好看晚霞。

没了肚子里的宝宝，薛妮看起来更瘦削了，脸颊左右两侧陷下去两个浅浅的窝，皮肤很是黯淡枯黄，身上的骨头也有些显形。

薛妮一直望着窗外，等她转过头来，发现小念念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摸了摸头上的帽子。

“还好，帽子还在。”薛妮心里庆幸，不然，小念念见到她这个样子肯定要哭。

晚上，薛妮坐在床上，抱着刘念，轻轻地哄她睡。刘念已经闭上了眼睛，薛妮还保持着原姿势，低着头看她，脸上还带着笑意。

“看了这么久了还不腻啊。”赵嫣坐在她旁边。

“她还挺乖，又不哭又不闹的。”薛妮转过头来，“我抱不住了，你把她抱到床上去。”

赵嫣把小念念抱到了她的婴儿床上，盖的被子是他们提前织好的小毯子，上面绣着天蓝色的满天星。

薛妮低着头笑了笑。

“看你这样子，抱的多小心，现在练练手，以后自己生了，也习惯了。”趁着有精神，薛妮还不忘打趣赵嫣。

“我是怕把你女儿摔着了。你又扯到哪儿去了？”赵嫣细心地给刘念捏了捏被角，又走过来到薛妮身边坐下。

“你感觉怎么样？还疼不疼？”

“早不疼了。疼的时候都没把我疼醒，现在好多了。”薛妮声音很低，像冬夜的风刮过破了洞口的玻璃，嘶哑低沉。

“要不要喝点水润润喉？嗓子舒不舒服？”

“还行，就这样了。我一天清醒的时候，感觉越来越短了，过不了多久，恐怕睡了之后就醒不了了。”

“你别这样说。小念念平安出生，不就是个好预兆吗？你要有信心。”赵嫣和林淮都因为刘念的出生，觉得一切都会慢慢变好的。

难道不是这样吗？薛妮看着也精神多了，预料中的最危险的情况都没发生，算不算一切在慢慢变好？

薛妮看着赵嫣脸上藏着期待的笑意，也不禁随着她笑一下，但随之而来的话却让赵嫣瞬间掉入冰窟窿里。

“我说的那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至少，那样不怎么痛苦。”薛妮平静地说了出来，她清楚地看见，赵嫣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她握上了赵嫣的手。

“你是不是不舒服呀？”赵嫣担心她不舒服也不说出来，就是怕她和林淮操心。

“……”薛妮笑着望着她的眼睛，沉默了一会儿，拍拍她的手说，“没有。”

“你不要骗我啊，不舒服就告诉医生换治疗方法，一定要说啊。”

“我知道，我又不讳疾忌医。”

薛妮知道，她的不舒服会越来越重，这是得这个病的人最后都会经历的，告诉医生也没有办法了。

一切药效到最后都会失效，没有办法。

“小淮子去哪儿了呀？他又没睡。”

“去天台打电话了吧。”赵嫣望向窗外。

“他的好事快了吧……那女孩子长什么样？”

“我有照片，给你看看。”赵嫣打开手机，俯身下来撑在薛妮旁边，跟她一起看照片。

照片里的陈曦站在林淮身边，戴着个小迷彩帽，即使戴着大大的眼镜，面容也很活泼，还比着“茄子”，笑得很阳光。她比林淮矮点，小小的身子，大大的能量。

“看起来很活泼。”薛妮很欣慰。

“嗯，很阳光。”

“这样，我提前准备个礼物，以后他们结婚了你帮我转交给他们。也不知道他们喜欢什么……就送个新相机吧，他们脖子上都挂着相机。”

“杨晓旭前不久送了小淮子一个，他摄影机很多，不缺你这一个。你还是等着见了陈曦亲手送吧。”

“他送的和我送的意义一样吗？时间一长万一耽误了怎么办？就这样定了。你把我定给刘念的钱抽点出来。你要什么礼物？”

“我才不要什么礼物。”赵嫣知道，刘念有她爸爸在，不差什么钱，所以薛妮留点也是表表心意。至于她自己，一想到自己如果结婚了，小妮子却不在，她心里就难受。

这婚还不如不结了。

“如果你们的感情没变质，你一定要和杨晓旭在一起啊。千万别把其他人的事儿和你们之间的事儿搅合在一起了，一定要分清楚啊。”薛妮这话说的郑重其事。

“那你就要看着我穿婚纱，好不好？”赵嫣把脑袋轻轻靠在她的肩上。

“你看，婚戒好不好看？”薛妮没有正面回答，她伸出手，左手无名指仍戴着那个戒指，没有摘下。

“好看。”

“你别觉得这是种束缚。那代表着有个人跨越人海，跨越岁月来爱你，你们之前都没有出现在彼此的人生里，以后却要相伴一生，不觉得好有缘吗？这就是缘分。”

“不论我好或者不好，你都不要被束缚到了。你的心灵要自由，不要被任何人任何事拘束到。和他结不结婚，你自己选择。还有啊，要像我一样，坚定地走自己选择的路，别回头。”

“小妮子，我没有那样的勇气。就像在路上，我也会想前方是不是很好，需要我走去看，来的路上是不是错过了什么，需不需要回头……像‘坚定’啊‘别回头’啊这样的词语，在我身上不合适，选择了这个，另一个是不是该弥补，选择了这个会不会后悔……我做不到‘决绝’。”

“想这么多，你会累的。”

“你也考虑了很多啊，你一辈子，都在为别人考虑。”

“那是我自愿的，也是我的选择。”薛妮闭上了眼，又睡了过去。

“睡吧。”赵嫣察觉到她闭上了眼，轻轻拍着她的肩膀，薛妮的骨头硌的她手疼。赵嫣吸了吸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