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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中簪

作者:骰京子 | 分类:现言 | 字数:45.3万

第129章 也不是谁离了谁就活不了的

书名:盘中簪 作者:骰京子 字数:2431 更新时间:2025-01-20 12:29:40

那日她在晚梨唱着梁祝,扮成祝英台的她实实在在入了戏,正唱到“年年由我扮观音”一句时,陆泽城却风风火火地走入晚梨剧院,她一个走神险些误戏,心中却翻腾起不好的感觉。

好容易下戏,江未已赶忙去寻陆泽城。

陆泽城早已在后台坐着,江未已脸上的油彩都顾不得卸下,招手喊人沏茶,亲手端着茶杯茶壶招待他。

“你怎么来了?我没跟你说过我在这儿啊?”

陆泽城猛灌了几杯茶,才润了喉咙发出声:“我去找商老板,商老板告诉我你在这儿。”

江未已在他对面坐下,焦急问:“事情都办妥了?怀瑾怎么没跟你一道来?”

陆泽城脸色有些古怪,他眉毛紧蹙,沙哑道:“我先回来的。河南战事吃紧你怕是知道了,就在昨日,日军炸断了郑州的南通桥,炸桥时刚好一列火车经过,阿释他就在火车上……”

当头劈下一个响雷,把她的魂给惊出了窍,她只觉得嗡嗡的,晕晕的,浑身跟上了发条似的止不住颤抖。

陆泽城从怀中掏出一张日报,日报上顶头标题便是“河南开封炸桥”,江未已起初还不信,抱着看看也无妨的心态向报纸上瞥去。

她的手紧抓着裙衫,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报纸上的图片,图片上的大桥横断,断口还森森地往外露着钢筋,桥下的河面上堪堪漂浮着一节车厢,连着的其他车厢被炸开了花,柳絮般在水中飘着。

她久久盯着那照片,脸上不见怒不见悲,只茫然地问一句:“他,当真在这列火车?”

陆泽城缓缓点头。

江未已扯了扯嘴角,泛白的嘴唇堪堪挂着一抹笑,她动了动,站起身来说:“我要去找他。”

陆泽城拉住她悲哀地说:“你很心痛我知道,但整列火车无人幸免,尸体都不成人样,不少的还飘落到水里不知去向,你说要找他,去哪里找?”

江未已甩开他的手,径直走到厢房收拾衣服。

蒋云山刚好撞见这一幕,向陆泽城问清原由,连忙快步走入厢房。

蒋云山刚掀开竹帘便听江未已扔来一句:“你不用劝我,去帮我定张船票。”

江未已双目无神地拉出藤箱,胡乱往里头塞了几件衣服,转头看见是蒋云山,她下意识退后了两步。

蒋云山走上前来,却是把江未已收拾的衣服换成同尺码的男士短筹。

“我跟你一起去。”

蒋云山知道劝不动她,索性同她一道去了河南。

河南大部分已被日军占领,现下租界没有客船到河南,二人只好混迹在日本人的货船里。

二人挤在货坐了两天两夜,船又一次靠岸,蒋云山道:“到了。”

江未已穿上了男士短筹,头发抱在瓜皮帽里,乍看像个瘦小的男人,二人便作船工背着货下船。

船停靠在郑州数十里外的黄河河畔,不远处的戏院咿咿呀呀唱:

“从今去把钟鼓楼佛殿远离却,

下山去寻一个少哥哥,

凭他打我,骂我,说我,笑我,

一心不愿成佛,

不念弥陀般若波罗!”

江未已眼泪刷的一下流了下来。

河南饥荒不是儿戏,眼前真实见到远比报纸上来得震撼。二人出了码头,一路到郑州,眼前饥瘦的难民与尸体就没有断绝过。四处都是腐烂的尸体与干裂土地,刨草根,吃树皮成了流民日常。

河南连空气都是干燥闷热的,路上江未已不断见到成群的流民,流民队伍绵长不绝,都如行尸走肉般麻木地走着,人倒了下去,狗凑上来吃,内脏裸露在空气里,太阳焦烤下,发出一阵令人作呕的羊肉味。

“你看这些人,有的根本不知道要去哪,只是自发地没有目的地跟着走。”蒋云山拿手挡着太阳,远眺着流民群,“往西也好,往东也罢,倒下去,死了,倒还解脱了。”

江未已不忍心再看下去,转身继续赶路。

二人途中还经历过一次蝗害,天一瞬间暗下来,蝗虫遮天蔽日,只听见翅膀飞速扑扇之声,被强行征收粮税的农民麻木地挥着锄头,当真是“水旱蝗汤,河南四荒”。

又经历了一次抢劫,二人好容易到了郑州。

郑州去年十月已被日军占领,二人进关费了些功夫。

城中的情况比城外的好些,日军侵我华夏不错,天灾来临时在沦陷区也算尽职尽责出钱赈灾,由此可见饥荒未尝不能通过人力干预,如若委员长能调动政府处理饥荒,饥荒恐怕未尝能发展成今时今日这般田地。

江未已这样想。

蒋云山问她:“你要怎么找?”

“一颗炮弹扔下来他非死即伤,如果没死,自然会在附近住店,我们从南通桥周边的人家和旅店找。”

蒋云山依她,他此番前来,只是想让她认命死心罢了。

江未已二人拿着张怀瑾的照片在南通桥附近挨家挨户找,得了否定的答案,毫不灰心地继续找下一家。

江未已走了一日,重复的问题喊了一日,“没见过”、“没有”的回答收了一箩筐,攒够了失望,双腿发软,举目四望,天高云远红日高照,头顶的太阳绕着圈圈炙烤着她,她微张着嘴定了一会儿太阳,再迈开步子时便不知人事了。

不知过了多久,再次醒来时,眼前的风景已换成了木质天花,江未已坐起来,便见一位中年妇女捧着一碗水进来。

“你醒啦?你哥哥刚出去了。”

妇女把水得给她,那妇女应该是附近居民,操着一腔河南口音,听着亲切。

妇女坐在床沿,絮絮叨叨:“方才一直见你们俩拿着照片找人,找谁啊?”

江未已擦着嘴边的水渍,把照片递给她:“是我的心上人,日本人炸桥,他就在火车上。”

妇女眯着眼看了看照片,叹了口气道:“这么年轻啊……别怪我说话难听,别找啦,那么大颗炸弹,扔下来桥都开花了,人还能活着啊?”

江未已心里本就憋着一口气,强撑着相信他还活着,如今妇女轻言规劝,她的委屈与不甘终于决堤,望着妇女簌簌淌下泪来。

“可是,他说好了,回来就提亲,我们就结婚了。”

江未已哽咽地抹着泪,却愈哭愈凶,连话都说不明白了:“我都、备好嫁妆了,我、我都决定好了,和他白头到老,子孙绕膝了……我什么都、什么都准备好了,他怎么能、死了呢?”

妇女把她揽入自己宽厚的怀中,轻拍着她的背:“我也有个儿子,前两天被日本人打死了。我怎么也想不到,刚还活生生地对我笑呢,还对我说,娘,我晚上回来吃饭,怎么现在就见不着了呢……”

“人啊,活在这个世上不可能事事美满,也不是谁离了谁,就活不了的。你是个要强的小娘子,还有大把好时光呢,跟哥哥回去,好好活着,一切都有希望,是不?”

江未已早已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