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江晚舟遇到了很怪异的事。

他近几周接了中正路大华大戏院的戏，每逢下台，他的化妆台上会平白无故多出一杯花果茶。

他询问是何人送来，没人能给出明确的答复。

江晚舟的戏一天天唱，花果茶一天天的送。

前日是金桔柠檬茶，大前日是酸梅汤，各种鲜亮清新的颜色被揉碎在玻璃瓶里，像是盛着一个郁郁青青的夏。

今日也是如此。

花果茶用琉璃瓶盛着，晶莹的茶汁在玻璃瓶中荡漾，化妆台灯泡昏黄的灯光透射过玻璃瓶壁，洒下一片闪耀着旖旎光亮的黄褐色影子。

江晚舟上前摸了摸玻璃瓶，瓶壁是温的。

袅袅飘起的白雾在空中萦绕出女人曼妙的胴体，多愁善感的女人回望向江晚舟，唇角舒展，勾出一个狡黠的笑。

江晚舟苦笑了一下，拿起玻璃瓶，刚走进后台的铁头见到这一幕连忙喊：“班主别喝！来路不明的东西怕放了哑药！”

江晚舟却扬了扬手：“无妨，送茶的是一位朋友。”

铁头闻言，倚在门框上咧嘴笑道：“哟，朋友？”

后台其他人跟着起哄。

“朋友啥啊，老相好吧？”

“班主终于铁树开花了？！”

“好事儿啊，班主也老大不小了，咱们支持！”

江晚舟无奈地笑了笑，举起玻璃杯推向铁头。

铁头一愣：“这是？”

“你喝了吧。”

铁头忙把花果茶推回去：“这怎么行！您朋友给您的呢！我喝了像什么话！”

江晚舟垂眼，盯着手中的花果茶发了会儿愣，终究收回了手。

“那就……倒了吧。”

翌日午时，大华大戏院后台。

杜铃玉蹑手蹑脚地绕到后台，此时后台只有一个老婆子在清洁打扫，老婆子察觉到杜铃玉，见怪不怪地笑着扬扬手。

“来啦？快些进来，他们马上下戏啦。”

杜铃玉憨笑着摸了摸鼻子，快步走了进来。她走到江晚舟平常上妆的化妆台前，从怀中抽出一个玻璃瓶子。

杜铃玉租的公寓与江晚舟驻场的戏院只隔了一条街，从公寓的窗户探出头去远远眺望，能看到戏院一角。

她想起那日江晚舟说喜欢吃甜食，本想休日时约江晚舟去马祥兴吃松鼠鱼，但杜铃玉休日时江晚舟刚好有戏，江晚舟没戏时又逢杜铃玉上工，两人的休日怎么也调不到一起。

于是杜铃玉想到了个折中的方案——送小吃。

江晚舟的嗓子金贵，吃食也必定很讲究，送糖炒栗子太上火，送冰糕又怕太凉吃坏了肚，想到江晚舟一场大戏唱下来必定唇焦口燥，若能有一杯花果茶过过喉咙，那滋味别提多快活。

敲定了方案，杜铃玉动手做花果茶。

护嗓子忌生冷，她特意将花果茶做成热的，但玻璃瓶不保温，没过一会儿就放凉了，杜铃玉便把玻璃瓶捂在怀里，一路小跑来到剧院，就为让江晚舟喝上一口热的。

“杜小姐？”

杜铃玉刚把花果茶放在江晚舟桌上，身后忽然有人喊了她一声。

杜铃玉身子一颤，江晚舟从远处走来，他卸了戏服，脸上还挂着夸张的油彩。

杜铃玉心虚地用身体掩了掩桌上的花果茶，江晚舟却一眼看穿。

“近几日发生了件怪事，我桌上会平白无故出现一杯花果茶，我同别人打趣说是‘田螺姑娘’，没想到‘田螺姑娘’就是杜小姐。”

杜铃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小先生莫要打趣我……花果茶可还合胃口？”

江晚舟在一边洗着脸，洗去铅华，露出一张干净秀气的脸。

他对镜擦着脸上残留的脂粉，瓮声瓮气道：“不知道。”

“小先生又在说什么笑，无非是好喝与不好喝，何来不知道？”杜铃玉捂嘴偷笑。

江晚舟眯眼一笑，像只不怀好意的狐狸。

“好喝与不好喝，只有喝过的人才能评说。而我不是，又不忍心撒谎骗杜姑娘，因此只好说不知道了。”

杜铃玉笑容一僵，没反应过来江晚舟是什么意思。

江晚舟没作解释，又问：“怎么突然想到给我送东西了？”

杜铃玉羞红着脸小声说：“感谢您的戏，感谢您那晚解救了铃玉，也感谢您接受零丁日报的采访。”

“说起采访，我还得感谢杜小姐。”

江晚舟指了指桌上躺着的那份《零丁日报》。

“隆春班初来乍到，能接的戏很少。但杜小姐的文章算是给隆春班做了免费宣传，现下许多饭店和戏院都争着抢着要约隆春班的戏，隆春班能填饱肚子全靠杜小姐这篇文章。”

杜铃玉抚着耳边的鬓发说：“只是铃玉能为小先生尽的绵薄之力罢了。”

“不必过谦。”江晚舟想到了什么，又无奈地笑着说，“丫头也看了报纸，说你的笔名是‘空阁’，她问我为什么，我答不出个所以然来。我想了很久，到底没想出任何有关‘空阁’、‘铃’、‘玉’的诗篇来，能否请杜小姐指点迷津？”

杜铃玉闻言，忽然捂嘴笑了出来。

“小先生真笨！”杜铃玉愈笑愈欢，总算止了笑，意味深长地说，“銮舞自空阁，渔歌尚晚舟啊……”

江晚舟把手浸进水里，昏黄的灯光把粼粼水面鎏金，羊脂玉般的手指挑逗着水花，两只手交替洗着指缝。他洗得那样仔细，头垂着，像是没听到杜铃玉的话似的。

他用毛巾擦着手，另起了个话头：“丫头的朋友下周就要走了，我们做东道主的理应带他在南京转转，但我来南京不久，不知道这儿有什么好风光，杜小姐如果有时间的话，能来给江某做做向导吗？”

杜铃玉连忙答应：“当然了，恰好我也有几天休日。”

江晚舟擦完了手，毛巾被随意甩进铝盆里，盆内溅起的水花像是破碎的玻璃。

江晚舟径直越过杜铃玉走了，离开后台前偏头向她笑了一下：“那就麻烦杜小姐了。”

“还有，等事情忙完后，好好聊聊吧……”

江晚舟一掀门帘钻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