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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中簪

作者:骰京子 | 分类:现言 | 字数:45.3万

第82章 黑白颠倒

书名:盘中簪 作者:骰京子 字数:3493 更新时间:2025-02-01 02:08:59

纳兰古宅里,张怀瑾的泪已经哭干了,狼狈失神地低着头,是江未已从没见过的落魄模样。

江未已伸出手想拍拍他的肩以作安慰,又觉得此举实在毫无意义,于是收了手,抱胸开玩笑道:“你这故事好长啊。”

张怀瑾抬眼看向江未已,眼中血丝纠结,沉长地呼出一口气:“你全当是个故事……”

江未已刚想解释不是的,张怀瑾已经自顾自渡到轩兰院门前。

“它同我说,复活一个人不难,它能想到的最好办法就是夺舍。它让我找一副适合的躯壳,以存放我娘的魂魄,我寻寻觅觅,始终找不到称心的。直到……”

张怀瑾眼眸一扫,落到了江未已身上:“我遇到了你。”

“你同娘很像,一样爱红衣服,一样有小铃铛。因此我处处试探你,我们互赌的骰蛊上被它做了手脚,你只在意骰子上的点数,全然没发现骰蛊上浮动的暗红色流光。”

“你跪在门外求我那日,我让你在屏风后换衣裳。我往屏风上瞟了一眼,发现了你肩头那抹大块红斑,那块红斑浮动着它的气息。种种迹象都指向同一个信息,你出来时觉得我的眼神很怪,因为我当时想的是‘就是你了’。”

张怀瑾认真地看着江未忆。

前往纳兰古宅的时候,心如顽石的他竟然有了一丝松动。他看着身边傻乎乎的江未已不禁心软地想:或许还有更好的选择呢?或许江未已也没有那么合适,或许它不满意,或许……

他终究还是狠下心来,刻意加快步伐把江未已往死穴里带,心里却全然没有即将完成夙愿的雀跃。因此遇到商老板时,他竟想让商老板痛快地骂他一场,揭穿所有迷局,把江未已带走,让江未已好好活。

“奇怪。”

他想。

他真是太奇怪了。

“原来是这样。”

江未已自嘲地笑了笑,又不咸不淡地道:“如果你选中的人不是我,此时只怕都‘母子团圆’了吧!”

张怀瑾哽塞地咳了一声,别过头去。

江未已听完了整件事的始末,捏着下巴冷静分析,从杂乱的信息中揪住一个线头:“对了,盘中簪认主是你七岁那年的事,为何前几日才爆发出冲天红光?”

张怀瑾正想答,一旁不知站了多久的商老板“铛”地一声把弯刀插在地上,当拐杖撑着,左手扶着腰,叫苦不迭:“喂,按你们俩这么聊法,我刀都要举累了。”

江未已才意识到商老板被晾在一边,忙骚了骚后脑勺打着哈哈:“有劳您了……”

商老板眉一挑,朱唇轻启,回答刚才江未已的问题:“柳半卿与盘中簪玉石俱焚,盘中簪垂死挣扎,竟自己修复了起来。这些年一直不知去向,未曾想是一直躲在纳兰古宅养伤。想必当年是真的到了奄奄一息的境地,才会饥不择食地找小娃娃做宿主。修复期内连自由行动的能力都没有,何谈与宿主结成契约?”

商老板顿了顿,怜爱地望向张怀瑾:“梁城上空形成妖浪,说明盘中簪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仅凭一个小娃娃的血肉之躯就将诡物这枚毒瘤喂养得枯木再生,其中的代价之大不可估量。小哥儿这些年必定不好受吧……”

江未已闻言,仔细地打量起张怀瑾来。张怀瑾一身素色长衫,书香气很浓,橘红色的黄昏余晖打在他清冷的五官上,薄薄的嘴唇抿着,睫毛下的阴影轻轻颤动。他身材单薄,肤色白得病态,孤零零地在风中站着,仿佛风一大就能把他吹倒似的。

她第一次见张怀瑾只觉得他很漂亮,骨子里有一种出世的淡然,却未曾想过这样的淡然因何而得。

“怪不得白得跟个死人似的。”江未已暗暗地想。

她又忆起赌骰子时意气风发的张怀瑾,对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冒犯而嗔怒的张怀瑾,梨花树下抱着相框昏睡过去的张怀瑾,提到纳兰古宅时护短的张怀瑾……一个个鲜活的张怀瑾在她眼前浮现着,最后重叠成眼前这个瘦小狼狈的、渴望亲情的小孩子。

“张怀瑾……”她不由自主地喊了声。

张怀瑾疲惫地抬眼,江未已却欲说还休,挣扎了好一会儿,终究是扯了个话头糊弄过去了。

江未已看向商老板,问道:“现在盘中簪指定在轩兰院了,我们现在怎么办?走么?”

商老板嘻嘻笑着问她:“走是肯定能走,但小妮子你舍得么?”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商老板一挑弯刀,手一扬,刀背压在肩头,扬声道:“管他什么魑魅魍魉,今儿姑奶奶我都去会会!”

她缓缓走到轩兰院门前,纤手往门上一推,门发出声带撕裂般的“吱呀”声,极重的阴气卷着黑雾翻涌而出,商老板的大波浪卷发被吹得飘扬起来。

商老板毫无畏惧地抬起脚,只身扎进妖浪四溢的轩兰院里。

轩兰院内,天别样的低,黑压压的乌云聚拢在上空,不见日光。

院内却不同于院外那般萧索,庭院内整洁干净,没有飞扬的尘土,只有挂着露水的杏花。这可惜满园杏花开无主,都沉沉地蔫儿下花瓣,怎么也明朗不起来。

商老板扛着刀走进里屋,里屋中空空荡荡,到处挂着红色垂幔,垂幔烟似的飘动着,如梦似幻。

商老板走进月洞门,却见窗边的茶几上铺开了围棋棋盘,棋盘两头各摆着白子黑子。她笑一勾唇,走到茶几前坐下,两指捻起手边瓷碗里的一枚黑子“啪”地按在棋盘上。

“到你了。”

商老板对身前的空座上做了个请的手势,对面好似真的有人点了点头,一粒白子从瓷碗中飘出,在棋盘上悬停了一会儿,落在交叉处。

惨白的光从窗棂间挤进来,撑成一个鼓包,光与暗在交界处掰着手腕,谁也不让谁。

商老板委身于漆黑中,对面的空座则在光的鼓包里,棋盘上的黑白棋子交错,一明一暗,一黑一白,商老板就这么同不知什么东西对弈起来。

商老板最后落下一子,白子在棋盘上空迟迟未落,忽然间白子从空中跌落下来,在茶几上蹦跳了两下就滚到地上。

商老板两手交叉着垫在下巴上,洋洋自得道:“你输了。”

有声音缥缈地传来:“果然是鬼城追出来的人,连棋艺都如此精妙绝伦。”

商老板翘着手指笑出声来:“既然我赢了,你这小妖精就现现身,让我一睹芳容吧!”

垂幔被风吹得飘起,商老板的身影被垂幔遮挡而变得朦胧,待垂幔落下时,商老板身前赫然出现了个支颐而坐的翩翩公子。

暂且称它为公子吧。

公子摇头捻收棋子,叫嚷道:“再来再来!”

商老板没理由拒绝,两人开盘重来。

“张怀瑾那时还这么小,你怎么下得去手的?”

公子的心思全在棋局上,他边捻白子边道:“某被伤得很重,差一点就寿终正寝了,自然饥不择食。”

商老板手起棋落,眼神犀利地盯着那位公子:“让张怀瑾去找躯壳也是你安排的?”

“某答应了小主人与他母亲团圆,某一向很守信。”

公子斟酌了一会儿,将手中的白子下在棋盘一角,恰好与其他白子相连,黑子进退两难,被逼入死地。

商老板“啧”了一身,身子前倾,黑子把玩在指尖迟迟未落。

她边寻觅出路边道:“棋艺不错。”

“不敢不敢,比不过您。”公子捋着鬓角的碎发,桃花眼针一样刺向商老板,“某下棋下的是死物,而您下的是活物啊……”

商老板皱眉咬着朱唇,拿着黑子的手在棋盘上游移了一阵,犹犹豫豫地落了下去。

公子继续道:“这些年谁都想往某身上泼脏水。杀人越货的,跳崖自尽的,蓄意谋杀的……千千万万件事总合起来,都不及你所做的。”

公子捻着白棋眯着眼压低声问:“委派人仿造盘中簪恐吓柳半卿的人,是你?”

“是。”

“打台戏纵火的人是你?”

“是。”

“把做了手脚的照相机送给张筱瑛的人是你?”

“是。”

“将迷魂散交给斗芳做莲子羹的人也是你?”

商老板眯着眼笑,眼神对上公子的,房中顿时闪烁起看不见的刀光剑影。

“对,是我,都是我。”

公子收敛了虚情假意的笑,白子狠狠按在棋盘上。

“你在背后操作整件事,却把罪名安在某的头上,自己摇身一变成了大善人大贵人,打得好一场漂亮仗。”

商老板嘟着嘴,眼巴巴看着自己的黑棋一粒一粒被吃掉。

“某听小主人喊你商老板,某觉得实在好笑。”公子嘬着牙花子,冷笑道,“某现在是该叫你商老板啊,还是商公子啊?”

盯着公子落下了棋,商老板连忙在心仪的位置上按下黑棋。

她用手撑着脑袋,风情万种地对公子眨了眨眼睛:“叫商老板吧,商公子现在是个五十岁的老婆子了!”

“与某下了这么久的棋却不动手杀某,你到底想要玩什么?”

当今棋势,白子稳赢。公子有些不耐烦地问道,手指点了点靠在茶几边的弯刀。

商老板却神秘地压低声音:“我不杀你,还有求于你。”

“哦?”公子一展眉,附耳过去。

商老板手护在唇和公子的耳间,唧唧地不知说了什么。

商老板收回手,公子神色有些古怪,捻着白子把玩了好一阵,叹息地说了声“好”。

两人达成交易,商老板落下最后一子,起身扛起刀向外走去。

公子神思游离,忽然叫住商老板:“等等。”

商老板脚下一顿,侧过脸向他投去疑问的眼神。

“能不能告诉某你的名字?”

商老板轻笑了一下,头也不回地走了。

公子无奈地叹息着,视线移到棋盘上来,眼瞳霎时间缩成米粒,大惊失色。

最后一颗黑棋同早已埋下的隐线相连,拨乱反正,反败为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