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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中簪

作者:骰京子 | 分类:现言 | 字数:45.3万

第27章 逍遥楼

书名:盘中簪 作者:骰京子 字数:3274 更新时间:2025-01-20 12:29:40

有次在后台,小铃铛……不,现在该改口叫柳半卿了。柳半卿自己动手扑着油彩,勾眉勾到一般,忽而扭头向身后的江晚舟问道:“阿哥喜欢不喜欢我?”

“喜欢。”他以为是开玩笑,便笑着应了声。

“那我们成亲好不好?”她眨巴着眼睛,眸中漾着星星。

“你又说笑了。”江晚舟一个趔趄,怔愣着,旋即又长叹出一口气,道出这么一句。

先不说辈分,单说他那时扮的角色,清一色的无名小卒,无人怜爱。

也不是不够本事,想当年在京都也是数一数二的角儿。只是江东篱不让,他自己也不大想在梁城这么一个地方出风头,怕到头来以另一种方式闹得满城风雨家喻户晓。

“我没有说笑!既然我喜欢阿哥,阿哥也喜欢我,那为何不能成亲啊?”她满腹愁容,不知是怀揣了什么心事,才使她今日如此着急,“难道,阿哥不喜欢我?”

“我喜欢,喜欢的不得了。只是……”他将要说些什么,有人便走来打断,唤柳半卿上台了。

“小铃铛……”他在她上台前唤了声。

“不是小铃铛啦,我现在叫柳半卿。”

她凤冠霞帔,挺直腰脊,转身上台,做她满腹娇矜薛湘灵,英姿飒爽刘金定。

江晚舟心虚地喊了她几声,她未曾回眸看过一眼。

江晚舟头一次感到窝囊,满腹羞辱。

斜眼一瞥,看见那桌上方方正正摆着只金簪隆年。

梁城半月湾,画堂春。

“欸!听说新来了个戏子。”

“是么?哪家的?”

“哪家的倒是不知,只晓得那是出水芙蓉弱冠人,美得那叫一个雌雄难辨……”

“能美得过头牌么?我倒是不信。”

“害,头牌有甚么好看的,我敢说这一个顶上一青楼的姑娘……可惜喽,只当个清倌人。”

二楼杜鹃房内,两位小妓嬉笑着在屏风后大闹,瞅准对方的吊带就是一扯。王娘娘扭着水桶腰进房大声呵斥,将二人赶出门去招待客人。

画堂春,别称逍遥楼,梁城最大的青楼。

画堂春共有三层,雕梁画栋,亭台楼榭,歌舞风靡。从一楼排排数过去,共有三百余间房供客人们饮酒作乐。牌匾上标注的是小妓各自的花名,莺莺燕燕各有趣味。

在楼上往下一望,便可见一方三尺戏台,上面专供清官人表演。

后台有独立的的连廊,设计巧妙。画堂春还有两个附属的小花园,西北、西南角各一个,种植了许多华美的花草,打造了许多小型的人工湖泊。

梁城最奢靡的青楼,八方来客,络绎不绝。

“我打!你莫要扭捏……”

戏子正在台上唱着不着边的野文,满楼回荡着娇憨的淫词艳语,台下哄笑着,饥渴难耐地望着台上朦胧腰肢,醉翁之意不在酒。

细细一看那台上之人不禁大骇,竟然是江晚舟。

他一身女人扮相,风姿绰约,杨柳腰盈盈一握,倒是叫台下不少看官动了心房。

他只是暗暗叹出一口气,盼望着这出戏快些唱完。

江晚舟本无意屈身与着小小翠楼。虽说戏子身份低微,不成角儿的戏子更甚,但他做人向来都是“清白”二字,站得直坐得正,两袖清风无愧于心。

他起先本是受邀前来,见是这么个鱼龙混杂之地,心生厌恶。本打算起身离开,却偶然间听人议论起做官人每月可得的银两,数目之大,使他心中雷动。

他满怀心事走出去好几条街,终是踌躇着又折了回来。

江晚舟只是缺一顶珠翠凤冠。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儿,值得出嫁时做最好的马娇,头顶最华美的凤冠。

“唱戏卖嗓子,在这儿也只是卖嗓子,有何不一样的地方?”

江晚舟领了个不累人的差事,做的是清倌人,不接客不卖身,找了许多理由来安慰自己。

时间久了,发现这地儿其实也还不错,王娘娘嘴上犀利,但待人挺好。各色的人都有,好的坏的美的丑的屡见不鲜。姑娘们比外头自在,没觉得是件苦差事。倒是挺不可思议的。

虽然这间青楼有十分严苛的规矩,但动手动脚的人还是不少。前日是个脚夫,后日又来了个打手。直到被商公子撞见,一把扯下江晚舟的花牌,大喊道:“这位是我的客人,丫的敢动他就是跟我过不去!”

虽说商公子此举为及时雨雪中炭,但这出现的场合实在有些不合时宜。好说歹说也是一位正儿八经的女娃娃,女孩子也来逛青楼看姑娘?也是,人家富贵,指不定是来挑兔爷儿的呢……

不知他人,反正江晚舟是这么想的。

“这间小楼姓商,我家的。”她一眼识破,低头苦笑。

“你有一双太过精明的眼睛。”往后他总是这么评价。

“为什么会想来这里谋差事?”商公子一直想问,“安安心心在戏楼唱戏,赚的虽是少些,但比这儿安定不少。”

“我……还缺一顶凤冠。”他咬着下唇,羞于启齿一般。

“你大可跟我讲,我给你。”她本以为是什么大事儿,没想到原来就为这个。

江晚舟自然是不敢应。他自己有手有脚,不能事事都叫别人来帮忙。

“你呢?为什么要开一间这样的……”他没敢把那两个字继续说下去,仿佛从嘴中吐出这两个字,嘴都是脏的。

同商公子相处下来,虽说此人行踪奇诡,牙尖嘴利,但待人怎样,江晚舟心知肚明。

“你是个好姑娘,设若是生意上有什么难处资金短缺,大可向家里人伸手,我知道你是商家人。条条大路通罗马,不必因为这些,而用姑娘们的身体来取悦富人捞钱。设若是自己有这方面的需求,大可以去你们的交际圈子找个喜欢的,你条件这么好,没有男人会不喜欢。”江晚舟吞吐着,还是道出这么一段话。

商公子盯着江晚舟看了一会儿,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

“噗,哈哈哈哈哈哈……”

她撑在二楼的栏杆上,肩胛骨微微耸动,像是缩起的天使之翼。

商公子是个女人,还是那种风情万种的女人,笑起来眼睛都漾着春意,眼尾勾起,蝶翼般的睫毛微微颤动。

江晚舟不知道商公子在笑什么,十分确认自己方才的言语没有任何滑稽的地方。

她像是终于笑够,平复下来,眼尾一勾,阴笑:“你知不知道,上一个像你这么说的人,被我一巴掌呼到墙上去了。”

江晚舟当了真,下意识退后两步,身子都不自觉抖了三抖。

“逗你玩儿的。”商公子见江晚舟吓成这样,又想笑了。

“你别逗我,我会当真的。”江晚舟当真捏了把冷汗。

瞧着江晚舟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商公子又想笑了。她用黑边金丝手扇捂住嘴,依着栏杆懒懒道:“这小楼从前不姓商,是一个姓胡的老板的。胡老板有一条完整的产业链,从选人,培训,到找下家,进窑子,都有专人负责。为了钱,胡老板什么都做得出来,逍遥楼只是他万千青楼里最寻常的一家,我接手之前,姑娘们的生活才叫暗无天日。”

商公子盯着江晚舟的眼睛,沉声道:“你没见过驯化女人的手段,但我见过。”

“我就是见了,想为她们做点什么。你也许会说为什么不把她们放了,可你知道吗?她们这些已经被驯化了的人太易碎了,易碎到一缕风便能吹得灰飞烟灭,何况是门外的风和雨呢?门内残酷,门外更残酷,把她们放了,活不下去的。无非就是迫于生活,兜兜转转还是回到这个地方,重操旧业。”

商公子偏过头:“我不能把她们放了,也不忍心就此别过,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就是让逍遥楼换个姓,换一种方式来保护她们。”

商公子用手扇往下一指:“你现在看到的,有原先逍遥楼不肯走的,也有从别的窑子里逃出来的。她们无处可去,我就给了她们一个屋檐。”

江晚舟咬着下唇,眉梢微蹙,眼神温柔得一塌糊涂。他不知是该心疼逍遥楼的姑娘,还是心疼商公子了。

“你图什么啊?你纵使做得再多,也没有人会知道的。”

“图什么……”商公子背过身去没再看他,“不图什么。”

“这乱世,姑娘们同野梨一样,是没有主的,”她趴在二楼的栏杆上,眼眸微垂,落满阑珊灯火,“但梨虽无主,我心有主。”

小厮上楼时捧着一盘瓜果,不想脚下一个踉跄,瓜果们骨碌着滚落,有只小巧的梨正好滚到商公子脚边。

她弯腰拾起,简单擦了擦,将要送入口中。

“脏了。”他好言相劝。

“脏的只是身子,内里还是甜的。”

商公子轻轻咬了一口,合眼享受舌尖迸发的甘甜,启齿说道:“不脏的,脏的只是身子。”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特意盯着江晚舟,眼中有他看不清的神色。一句简单的话,江晚舟忽然就听不明白了。

江晚舟想,也许是他太丑了吧,不然为什么商公子看着他的时候,总是有无名的悲伤呢?

“虽说青楼不是妓院,画堂春也有画堂春的规矩。但毕竟这儿鱼龙混杂,我在的时候能罩着你,我不在,你也好好好保护自己。”商公子嘱咐道。

江晚舟点了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