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小哥儿乖乖地应了声。

他小跑到栾萧指的那块地方，挑挑拣拣了半天，还时不时地捡起一根树枝对着栾萧比，看那样子，像是在确定树枝的长度是否够栾萧那坐在轮椅上的高度书写。

栾萧看着他。

只觉心里更不好受。

这梨花村的村民们都说，李家的大郎李秋野是个混账货，忤逆长辈，尖酸刻薄，说话一顶一的难听，谁家生养出这么个哥儿，那不如乱棍打死的好，省得丢人现眼。

可现下他才和李秋野相处半刻不到，就能从他的言行举止里，看出他是个善良淳朴的性子。

也是个顶好的哥儿。

只可惜……被那王金凤的两面三派，给害成了如今模样。

“给！”

思忖间，小哥儿已经捡了树枝跑回了他跟前。

栾萧笑着接过。

“好，那我今日就先教你写自己的名字。”

“你叫什么？”

其实栾萧早在进梨花村前，就知道了眼前小哥儿的名字。

他心思缜密，又是来躲祸的，自然进村前就要了解清楚村里的情况，再说一个乡下村子也就那么大，李秋野又声名在外，就算事先不知道，来村里后也该知道了。

可李秋野到底是个哥儿。

而他是男子。

就算是为了李秋野的名声，他也不能表现出相熟的模样。

至于先写他的名字……

那话栾萧根本就没当真，他也不能当真，一个哥儿，学字不先写自己的名字，倒是先写他的，这成什么体统？

但他不当真。

自然有人当真。

“我叫秋野，我阿娘说过，秋野就是秋天的田野。”秋野报了名号，不等栾萧开口就又道，“我要先学你的名字！”

栾萧：“……”

想当初做帝师，小皇帝还是小太子，他不想看书习字时，也跟眼前小哥儿一样，看着眼睛就能看出一股倔劲儿。

栾萧那会儿得了帝命。

自可以做个严师。

不过小太子倔，光是来硬的怕是要适得其反，栾萧也不是爱罚人的性子，来了几回软硬皆施，算是制住了。

眼前这个小哥儿已不是三岁孩童，栾萧自是可以摆出严师的架子。

可他不知为何。

莫名地就不想对他说重话。

再加上小哥儿自报家门时，却是只报了后面的名，直接舍弃了姓氏，可见他对李家的恨意之深。

可怜人罢了。

“谁家习字时，第一个写的是别个男人的姓名，这若是传出去可得了，你既然要跟着我习字，那就得听我的话。”

“就写你自己的名。”

栾萧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只可惜他遇见的是个泼皮无赖。

“我不要。”

“我就要写你的名字。”

“要是不写你的名字，那我就不跟你习字了。”

栾萧：“……”

栾萧一时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他想训斥几句，可找不到什么立场，再看对方那满不在乎的模样，怕是就算他真训斥了，也是左耳进右耳出。

他只能微叹，开口问秋野，“你为何非要写我的姓名？”

“你长得好看！”

“我喜欢你！”

小哥儿一点性别之分的概念都没有，开口就是那些放荡之语，栾萧是个读书人，还是个极其注重礼仪的读书人，乍然听到这番话，一张脸是又惊又红。

半天憋出两个字。

“放肆！”

秋野一点儿都没被吓着，他盯着栾萧泛着微红的脸，心里那叫一个开心，就差直接放起礼花来了。

啧啧啧。

脸皮薄的俊书生哟。

仅仅一句喜欢，就让他涨红了脸，那以后他要是再干出一点，那种亲亲摸摸的混账事，不得直接哭出来？

尤其是在床上，那一边哭一边被欺负的模样……

他真是想想都激动。

“放肆什么？”小哥儿眼神纯粹，丝毫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多么挑战世俗礼仪，“他们说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哥儿到了年纪也要嫁人的。”

“王金凤他们才不会给我张罗婚事，我也不稀罕他们张罗，我就要找个自己喜欢的，只要我自己喜欢，那就是天王老子在跟前，也说不得我放肆。”

小哥儿昂着下巴。

“再说了，你现在腿是瘸的，就算你长得再好，村里的人也不会让自己家姑娘和哥儿嫁给你。”

“我可不一样。”

“我不在意什么瘸子不瘸子，再说我是屠户，有赚钱的营生，只要我多多打一些猎物回来卖钱，就能带你去镇上，请好郎中帮你治你的腿。”

栾萧的腿是受了伤。

但也没不至于成瘸子。

宫里太医院的说了，只要他好好静养，配合着针灸，最多一年光景，就能站起来。

但他以前到底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那些个曾经艳羡他的，看到他坐上轮椅，明里暗里都是嘲讽。

就算到了这梨花村。

也颇为人议论。

那些个孩子更是不假辞色，天天趴在院子墙头，叫他瘸子。

取笑于他。

若说栾萧完全不在意这些，那是假的，可他也知人世冷暖，世道如此，熟人都免不了落井下石，他又能要求陌生人什么。

眼下听到秋野这话。

他心里难免触动。

算起来这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这小哥儿就说喜欢他，他口中说他是瘸子，却听不出半分嘲讽意味，甚至还说自己有个能赚钱的营生，要带他去治腿。

他看着胆大包天，不知礼义廉耻，一颗心却是赤忱至极。

直叫他眼睛泛酸。

栾萧克己复礼，他知道秋野是个乡下哥儿，没念过书不懂，他懂，他也知道自己该叫停这个话题，可他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个张扬的小哥儿，最后不仅没叫停，还回问了一句。

“若是我治腿要花成百上千两银子呢，若是成百上千不够，要几千几万两呢，若是几千几万两花出去，最后我这双腿还是治不好呢？”

“到那时你该如何？”

栾萧一眼就知道秋野内心通透的哥儿，可他见识过太多不可直视的人心，他知道自己不该，却忍不住试探。

小哥儿的反应如他所料。

“该如何就如何。”

“若是能治好，那花再多钱也治，花了钱治不好，那至少尝试过了，也不给你留下遗憾，叫你以后老了后悔。”

栾萧眼睛有些热。

他笑着问秋野。

“那么多银子花出去，都听不见个响儿，你不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