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罗山下。

鸟雀的鸣音很是清脆响亮，不知疲倦地持续着。云层深重，天色昏暗，让人分不清是拂晓时黑暗逐渐破碎，还是落夜时昏色步步凝深。

云层的轮廓大起大伏，和远处的山峦线条一般无二。唯一不同的是，风起的时候，这些线条便会跳跃起来，转瞬间变得杂乱无章，而后演变成一幅诡异至极的画面。

大雨已经停了。

树叶上的雨水随着风还在滴落，所以山雨会持续一阵时间。但这淅沥的山雨不妨碍青罗山里的生灵出行。

一条青蛇从泥洞里探出头来，不一会儿，它大半的身子都是离开泥洞，蛇头高扬而起，环视着四周，在确认没有凶险之后，它决定出去觅食。

青色的蛇鳞泛着幽冷的光，和被雨水洗过的草叶混杂在一起，难以分辨。

因此下雨天的山林最是凶险，保不齐脚踩的深窝里就会有青蛇扑咬过来。

它嗅到了一股血腥味，这无疑是意味着有鲜美的血肉在前方等着它。

蛇身蜿蜒前行，不一会儿来到一处地方。

这里躺着个人。

青蛇吐着猩红的蛇信，血肉的味道十分诱人。它的身躯很快爬了上去，盘绕在满是血迹的胸口处。

蛇头再一次高高扬起，它蓄势待发，打算好好享受这一番美味。

可就在青蛇准备动嘴时，它的血液忽然沸腾起来，灼灼的热量让它难以忍受；不止如此，青蛇感受到一股莫大的压力从天而降，似乎下一瞬，它的身躯就会被这股磅礴的压力碾压致死，成为一张充血的薄片。

青蛇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到，本能驱使它仓皇而逃，没有片刻的停留。

至于地上躺着的这人，是牧野。

昨夜他被王冲追杀，逃无可逃时跃入湍急的河水里，顺流而下。在被冲到下游时，河水一分为二，牧野所过的地方有一处漩涡，牧野的身体卷入漩涡。漩涡的底部直通一条地下暗河，他在地下暗河浮沉了百米之远，然后被冲出水涧坠落地面。

牧野的眼里动了动，但却没能睁开眼，也没有苏醒过来。

他的意识还处在一片游离之中。

四周迷蒙一片，不是灰色，不是黑色，可他什么也看不见。

地府吗？

牧野想着自己应该是死了，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被河水冲走。

他听见了嗡嗡嗡的声音，越来越近。

眼前逐渐有了画面，这是青罗山？

牧野有些诧异，但很快确认眼前就是青罗山。

他看见了地上躺着的自己，面色苍白，浑身是血，没了任何生气。

自己就这么死了。

他听说过，死了的人会灵魂出窍，能够看见自己的躯体。

“这是石珠？”

牧野看见了那枚浑圆的石珠，他发现石珠表面有一道近乎透明的光晕。牧野凑过去看，发现石珠的下方有着一堆乳白色的液体。

那些液体越来越少，就好像……牧野想了一会，就好像石珠张着嘴，把那些乳白色的液体都给吞食了。

牧野惊奇地看着这一幕，石珠自然不会有嘴巴，可乳白色的液体是怎么消失的？

他想不明白。

又过了一会，石珠表面那层近乎透明的光晕不再透明，仿佛由虚入实。嗡鸣的声响越来越剧烈，光晕离开石珠，在半空中形成一道虹芒，虹芒照落的地方竟然是自己右手腕口。

腕口处那道若隐若现的脉络在虹芒的照耀下逐渐清晰起来，牧野看见了脉络的轮廓，面色变得震惊诧异起来。

脉……是断的？

牧野看着眼前的脉络，难以置信。原本是一条完整通透的脉络，但却在距离腕口半寸的位置出现了一条横贯的黑色裂缝。

他的这条脉，是断的。

所以，不是自己不够努力，也不是自己气血之力不足，是腕口的这条脉是断脉，所以根本不可能冲脉成功。

裂缝如深渊，修行便难如登天。

自己根本不可能成为开脉者。

牧野神色黯淡，他无奈地笑了起来，没想到直到自己死了，才发觉，自己那条脉络是断脉，废脉，自己根本不能修行。

多讽刺啊。

曾经那么坚定的信念，到头来发觉毫无意义，这一刻的牧野仿佛失了魂魄，身体摇摇晃晃。

嗡嗡嗡。

嗡鸣声还在继续。牧野颓丧地坐在地上，目光呆滞地看着腕口的断脉。

而在虹芒照耀之下，那道裂缝里的黑色在悄无声息中发生变化。原本已经是裂开两端的脉络，突然有所松动，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靠近。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随着嗡鸣声的消失，脉络两端终于是再次聚拢，而蔓延在那道裂缝中的浓郁黑色也是消失殆尽。虹芒越发凝实，最后竟是变成了一滴滴光雨落在那道裂纹之上，润物无声，将脉络最后一丝缺憾修补完善。

牧野从昏迷中醒来，睁开了双眼。伤口处的疼痛和疲累如潮水般涌来。

还活着吗？牧野嗓子干哑，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随着意识地不断回归，四周的景象越发清晰。牧野确认自己没有死，而是侥幸活了下来。

石珠从怀里滚落而出。

牧野看着这枚石珠，想起了刚才的梦境，石珠表面没有任何光晕，但他还是看向了自己的右手腕口。

那条脉络仍旧如往常一般，若隐若现，无法看清全貌。

什么都没有改变。

果然是梦。

牧野苦笑起来，心里头很是沉重，或许自己这条脉确实是断的，只是断脉想要修复，只可能是梦里才能办到的事情。他从来没听说过，彻底断了的东西能够接续上。

不过，牧野还是没有放弃。这个少年眼里的坚毅让他站起身来，不论是不是梦，他都要再试一试。

起身之后，牧野才发觉，胸口的剧痛还在，但是伤口已经是愈合的七七八八。牧野记得很清楚，在王冲荒刺之下，自己胸口的伤势有多么严重，在没有草药的治疗下，能愈合到这种程度，足以用奇迹来形容。

但牧野此刻的心思不在伤势上，他要冲脉。

他像往常一样呼吸吐纳，调整自身，然后打了一套拳舒展全身筋骨。牧野感受到自身的状态已达最佳，他没有片刻的等待，大喝一声，手臂青筋凸显，浑身的气血之力陡然凝聚。

“给我开！”

牧野将气血灌入右手腕口处，和往常一样，蓄势待发。当眼眸里散落的光重新聚拢成片，腕口处的气血之力便像是奔腾不绝的潮水，一声令下，浩浩荡荡地倾泻而下，气势如虹。

潮水奔涌到脉关之时，牧野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之前每一次到这个关卡时，气血之力就会如同撞进了棉花团里，陷进了沼泽里荡然无存。而失去了气血之力的他，也无法再继续冲脉。

牧野很紧张，心提到了嗓子眼处。

他不想再经历，哪怕……

轰！

他听到了一声轰然巨响。随后他便是感受到，原本行进渐缓的潮水突然再度提速，似乎没有了任何的阻碍凝滞，朝着右手的那道脉，一往无前，长驱直入。

而随着血气之力不断进发，牧野原本已经失望的心绪逐渐复燃。

越烧越烈！

“成……成功了？”牧野干哑的声音颤抖了起来。

他不敢相信，于是再度确认了几次。在气血之力完全贯通那道脉络后，牧野察觉到一丝丝奇特的能量正从天地之间游曳而来，纳入那道脉络。

纳灵！

这是纳灵！

“成功了！我真的成功了！”牧野惊声喊道，他的身体因为激动兴奋止不住地颤抖，一时间竟是喜极而泣，跪倒在地眼含热泪。

一年，整整一年的时间，他无时无刻不在抓紧时间修炼，尝试了无数次，也失败了无数次，牧野没有放弃，他坚持了下来。而这份汗水浇灌的坚持，终于是在此刻破开沉甸甸的泥土，长出绿叶，开出花来。

随着天地灵力不断汇入，那条若隐若现的脉络终于是显露了他的全貌，而后释放出只有开脉境才会展现的白色灵芒。

这一刻，牧野终于是能够确认，自己彻底冲脉成功，踏入了开脉境，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开脉修行者。

“成功了！”

牧野难以抑制地吼了出来，喊声如虎啸龙吟，震彻整个青罗山。

牧野拿出那枚石珠，仔细端详。

冲脉成功，牧野开始怀疑自己看见的不是一场梦境，而是真实存在的事情。

毕竟世上总不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他倒是听说过一些天材地宝不显山不露水，需要特殊的开启之法。他尝试朝石珠灌入灵力，也试图滴上自己的血液，可都是无济于事。

他心里有种强烈的直觉，这枚石珠不简单；但究竟多不简单，无法知晓。

牧野将石珠放入怀里，妥善安置，并不在上面多想什么，眼下冲脉成功，他想要立刻修炼，灵力的玄妙他还没有好好感受一番。

动用灵力催动的荒刺，他也很是期待。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他要尽快炼化入体的灵力，然后回村子里去。王冲对自己做的这些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这笔账，他一定要跟王冲好好清算。

为了确保不出意外，他要稳定自己的境界。

他相信，等自己彻底稳固境界，掌握荒刺这一式武学之后，纵然是比自己先开脉的王冲，在他手里也翻腾不起丁点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