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眷顾，芙蕊的娘并没有睡一觉就离开了人世，她躺在那，唇色发白，侧头微笑着看向芙蕊。

芙蕊一开始是高兴，后来笑容凝固在脸上消散开。

“娘，您怎么了？”

外头还在下雨，雨点噼里啪啦砸在屋顶上，一声一声，一下一下将芙蕊的心砸落到最底。

“时安，”芙蕊的娘唤着芙蕊的名字，“娘接下来说的话你要记住。”

一种莫名的恐慌笼罩住了芙蕊，小孩子的情绪表达是最直接的，她直接就哭了起来。

有一只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顶，芙蕊恐慌的心瞬间平静了不少，她抬起头。

“时安，娘的身子怕是没几日好撑的了。”

芙蕊抽噎着道：“我去求昨天的那个大哥哥，他人好，一定会帮我们的。”

说着就要站起身，往外头跑。

芙蕊的娘一把拉住芙蕊的衣裳：“不许去！”

拉扯的幅度大，说话声也响，搅得腹部一阵疼痛。

芙蕊觉察出不对，回身看，才发现娘的脸色又白上了许多。

“那个大哥哥，是个好人。可这世道，好人打不过坏人。你去求人，大哥哥若是答应，那他往后的日子就难过了。”芙蕊的娘即便疼痛难忍但还是耐心地给芙蕊解释着。

芙蕊半懂不懂：“娘的意思，大哥哥是好人，那些官老爷是坏人？”

“时安这么理解也没有出错。我们‘犯了错’，那些官老爷是来监督我们的。”

“我不明白？阿娘，我们究竟犯了什么错，才要这么被受罚？”

“错在没有看清形势，错在没有靠山，错在既想过好日子却又没有预估风险。”

芙蕊趴在草堆上，任由阿娘抚摸自己的头发。她听不懂阿娘在说些什么，也没办法理解。

“阿娘，我听不懂。”

“你还小，往后的日子——或许也没有往后了。若我能提前知晓这一切，定会将你送往安全之处，只可恨一切来得太快...”

芙蕊的娘说着说着掉起了眼泪。

“阿娘不哭。”

小小的芙蕊站起身笨拙地给娘擦掉眼尾的眼泪。

“时安，若你有幸能得苟活。一定要记住娘接下来说的话——你不通医理，也不懂医术。改名换姓也好，将我和你爹俱忘了！自己活着最重要！”

芙蕊擦拭泪珠的手突然被娘给抓住，娘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她不放。

“娘，我懂医理，我一定好好学，我要将您给治好！我不要忘记您和爹！”

“我让你忘了！”芙蕊的娘不顾芙蕊的哭喊，只重复着刚才的话。

芙蕊哭得很伤心，她觉得是娘觉得她没用，所以不要她了。

“娘，您不要时安了吗？”

“娘怎么会不要时安，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可你还这么小，我如何能放心你孤身一人去世间闯荡。忘记一切，重头来过，对你只会是一件好事。时安，你爹走了，我马上也要去寻你爹，你是一个女儿家，往后还不知有多少的险恶等着你。若是能好好地活，便好好地活下去，若是日子苦得难捱，我同你爹在下头寻摸好了路，你便放心大胆地来找我们。”

“娘，时安一定会治好您的，您是哪里疼？是不是昨日那官爷踢您的那一脚，我去找他拼命！”

芙蕊的娘摇摇头：“时安，娘走后，官爷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千万别和他顶嘴，知道了吗？”

“知道了。”

“娘还说了什么？”

“要，要时安忘记医理，忘记医术。”

“好孩子，阿娘说的话你都记住了。”

外面的雨就这么一直下了四日，期间芙蕊想出去替娘寻求救治都被拦住。一来，他们是犯人，身上没有银子；二来，即便请到医师，官家驿站也不会随意让人出入。

到了第五日，芙蕊的娘就这么在疼痛中离开了。

雨，也停了。

芙蕊趴在草堆面前不肯离开，随行的官爷来叫她，让她赶快跟随他们启程。

可怎么叫，芙蕊都不吭声，就像是一个失了魂魄的空躯。

其中一个再也没了好脾气，从地上随意捡了一根木棒就要往芙蕊身上招呼，挥到半空被年纪大的官差给拦住了。

“呸！老子才不在这陪这小女娃过家家，你处理好了再来叫我！”官差将手里的木棒往地上一砸，发出吓人的闷响，离开了柴房。

“小姑娘，你的阿娘走了，你若是在这守着，我也不拦你。你一个女娃娃，我们总有法子能拉着你上路，但是你娘就会被丢在这。你想要什么？跟我说。”

“你会帮我？”芙蕊的嗓音失去了孩子的童真，只剩下喑哑。

一夜之间，她成长了许多。

“我会帮你，你想做什么？”

“带我出去，把我娘跟我爹安葬在一块。”

芙蕊的要求很简单，官差立马就答应了。

官差身上背着芙蕊娘的尸体，芙蕊就紧跟在他的身边。

外面等着的官差看见讥讽了一句：“你倒是会装好人。”

芙蕊知道，背着她娘的官差并不是真的要帮她，但她心里只想让她的娘入土为安，别的她不想多想。

出了官家驿站，芙蕊在前头引路，很快就到了之前埋葬爹的地方。

她没出什么力，官差叫了一个小厮来帮他们刨土，是上次埋葬爹时引路的那位。

小厮时不时偷偷打量几眼芙蕊，很想开口问她好不好，但他不敢。

短短几日，先是没了爹，后又没了娘，还是个女娃娃，现在问好不好又有什么用。

坑挖好后，小厮从官差的后背接过芙蕊的娘，将其丢进坑里拿土填上。

一行人就又这么回了官家驿站。

路上，芙蕊一直都是木木的，面无表情，像是个提线木偶。

在驿站稍作休整，当然这其中不包括芙蕊，她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便又上路了。

就这么走了一下午，来到一个民风淳朴的小镇。

临近用午饭，两位官差随机选了一个铺子点好吃食就开始坐在那等。

芙蕊就在他们的一步开外，靠着街市上会有的牌坊柱子抱膝闷头而坐。

她已经感受不到饥饿，身体里像是有一团火在到处乱窜，窜得她一时头晕一时脑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