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娇娘
作者:鹿有酒 | 分类:古言 | 字数:68.5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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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8章 东君已老(6)
走出院门的那一瞬,沈临佑的心中仿似有什么东西断裂了。
院中的野梨树经不住浮雪深深,也发出噼啪一声脆响。
湷儿看到沈临佑离开,忙不迭起身朝外走去,她估摸着两人这回怕是没有和好,于是只能回身端起炉子上的麦粥,盛装好后,忙往内院走去。
随着野梨树枝的再一次断裂,屋内一声闷响,一只瓷碗就地滚落,裹沾琼玉,分不清麦饘与白玉,唯剩厚重的瓷碗自台阶而下,啷当不停。
玉霄残雪,掩青遮碧。白原旷野,风厉霜飞。
韩星年独坐中军帐内,案边灯弱焰摇,一沓纸页压在掌下,印出斑驳深浅不一的痕迹。
廖安从外面掀帘进来,他跺了跺脚下的雪,不住地高喊:“外面好大的风雪!”
他走近,才看到韩星年独坐案后,正盯着不知名的方向发呆。
再一低头,眼见着那烛焰快要燎到韩星年的袖摆,于是他赶忙上前一步吹熄了,又自顾替他收拾起桌案来。
“主君一夜未眠吗?”
韩星年似乎仍在发怔。
“主君?”廖安又喊了一声,“这样冷的天——”他忍不住轻叹。
不等他再说,韩星年倏而开口:“廖安,我总觉得心头很冷。”
廖安摸不着头脑,“主君稍待,我这就拢个火盆来。”
待出了营帐,外面任宣恰巧领了一支军马回来,他前几日换了布衣头巾,带了几个机灵的小将去朝都周边打探军情。
而他此时疾驰奔回,滚鞍落马就往中军大帐走去。
廖安私以为他不稳重,于是啧啧摇头去拢了炭盆,回来时,正听见帐内韩星年的声音传来:
“不可能!沈临佑怎会下得了手?不可能的!”
任宣抹着额汗:“沈临佑敕造了一座冰室,还耗费多日得到了一颗南海驻颜珠。”
“他发丧了吗?”
“没有。”
韩星年攥住拳头:“他只是想乱我军心,这是他的阴谋、奸计!”
“主君……”
“姚景容呢?”他复又站起来,根本失了心神:“传信予他,叫他立刻与我大军汇合!否则不等他来,我也要踏平了这朝都城,他们想要做皇帝,我偏不如他们愿!”
寒山雪岭,梨影清莞。
裴容华抚着小腹,坐在软榻上一瞬不瞬盯着玉雕上的画面。
宫婢进来奉安胎药,觑了眼她的神色道:“陛下去了柔夫人那里。”
裴容华一时有些怔怔,说不清楚是轻松还是落寞。
她点了点头,让婢女将这尊玉雕拿绸布盖了。
宫婢不解:“娘娘不是很喜欢这尊玉雕吗?”
“今日我身子不好,玉雕寒气重,先盖着吧。”
倾罗殿内,沈临佑在主殿等了半晌,最后却是等到白薇出来战战兢兢回话:“陛下,夫人身子不好,挪不了榻,望陛下恕罪。”
说完她也不知怎么,竟就怕得跪了下去。
沈临佑无言,刚起身,便见外面奔进来一个孩童,沈皓旻见了他很是意外,他片刻就安静下来,撩起衣袍跪下行了个礼,恭恭敬敬请安:
“儿臣叩见父王。”
沈临佑面色稍缓,他揉了揉儿子的发顶:“你母亲身子不适,进去瞧瞧她罢。”
说完抬脚立走,只留下一个萧索的背影。
沈皓旻未曾多想,他抓起今日的功课跑进内殿,待进了暖阁,刻意放缓了脚步,却见母亲正坐在软榻上一动不动。
他奇道:“母亲没病?”
公孙柔回头,不觉弯了弯唇角:“旻儿回来了。”
沈皓旻不解:“母亲哪里不舒服吗?为何不与父王见面呢?”
公孙柔皱了皱眉:“是有些不舒服,却也不是什么大事。你父王国事繁重,何需在我这里浪费时间?”
沈皓旻蹬了靴子爬上软榻,他蹭了蹭母亲的手背,细数今日去太学的趣事,而后忽然问:“母亲,咱们宫中是不是可以冰嬉取乐啦?”
公孙柔一愣:“怎么说?”
沈皓旻便笑:“儿臣回来时,看到棠清宫外好多好多冰块呢!”
公孙柔一震,人险些就要晕过去。
白薇忙上前扶住了她,沈皓旻吓得不敢言语,半晌后才带着哭腔说:“儿臣是不是说错话了?”
白薇要照顾公孙柔,又不能不哄着沈皓旻,于是只能道:“殿下,夫人怀着弟弟妹妹呐,要多休息,您先去罢,做不好功课,夫人又该操心了。”
沈皓旻这才擦了眼泪,他忙从榻上爬起,“我这就去写,白姑姑,你千万照顾好我母亲。”
说完,人便一溜烟出去了。
外面雪势急骤,沈临佑裹紧了裘衣,路遇园林廊庑,正巧看见几名宫人拿着铲子敲打吉祥缸里结冰的冻水。
“嘿,瞧这天,咱东南何时下过这样大的雪呀,连这水都给冻住了。”
宫婢轻声道:“不是说天有异象吗?冬雪也从未来的这样早呀。”
另一个官阶稍高点的中人走来训斥:“少说话多做事!快将这冰铲了,注好了水把缸搬进室内,使人日日照看,万一哪日走了水,才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沈临佑隐在一片常青树后,雪幕遮掩,无人瞧得见他。
许是有些触景伤情,他收回目光继续朝前走去,却不想兜兜转转,还是不自觉来到棠清宫外。
透过门缝一角,隐约可见里面幽蓝莹玉,寒气缭绕。
守门的将领见了他,心下一骇,不得已硬着头皮上前施礼。
沈临佑未叫他起来,只是一动不动盯着那抹幽蓝凝视。
卫尉不敢抬头,亦不敢出声,只得这般跪着。
良久,沈临佑才终于开口:“她是主动赴死吗?”
卫尉知道他早晚会问,可临到这一刻,身子仍是止不住地有些抖。
他握紧了剑柄,而后双手抱拳回道:“没有,是……兵卫动的手。”
沈临佑微张了张嘴,继而问:“那她可有什么遗言?”
云梨赴死的场景仍在眼前浮现,卫尉实在印象深刻,于是又回:“娘娘只流了一行泪,其他什么也没说。”
眼见沈临佑不再开口,卫尉跪在风雪之中,湿寒内热交加,硬是逼出一身冷汗来,他不得不解释:“因陛下下了绝杀令,属下们并不敢违背……”
“朕知道了,”沈临佑扶着门扉,终是推开棠清宫的门,“退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