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娇娘
作者:鹿有酒 | 分类:古言 | 字数:68.5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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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8章 月冷无声(4)
临近中秋,恰好又赶上云梨染了时疾。
她身子本弱,这次时疾拖了半个月,病虽好了,人却还是虚弱。
是以宫人来请她前去赴宴时,被湷儿劈头盖脸骂了一通,宫婢临走前噘着嘴,噙着泪花儿道:“这次可是陛下的旨意,奴婢有什么法子?”
湷儿却是不信:“陛下最疼娘娘了,娘娘身子不适怎能赴宴?再噜嗦我便告到常中人那去!”
说完也不再理会,小脸一扬,趾高气扬地赶人离开。
彼时药已煎好,湷儿正要服侍云梨服用时,外面婢女来报昭阳宫又来人了,并且这次是常中人亲自来的。
常敏是沈临佑的黄门侍郎,大到传达诏令、小到衣食起居,无不要经过他手,地位可见一斑。
湷儿这回拿不起架势,她和云梨互望一眼,这才后知后觉方才那个宫人传达的可能真是陛下的意思。
就在她踌躇不定时,云梨推了推她的手背:“去请常中人进来。”
“娘娘……”
“去吧。”
常敏进来时,看到云梨一脸病容恹恹的模样,心有不忍,但还是得硬着头皮传达沈临佑的意思。
湷儿有一瞬的不敢相信,她想不通,明明平日里那样贴心细致的人,怎么也会有这般冷漠无情的时候。
她眼眶不禁有些红,瓮声瓮气道:“那总要娘娘服了药再去罢?”
云梨觑向常敏,见他皱着眉头唯唯诺诺,心知恐怕沈临佑已是怒火中烧了,于是也不敢耽搁,只朝湷儿柔声道:
“现下药还滚烫,你先服侍我更衣匀面。”
湷儿只得将药放下,待她更完衣,宫婢正为她整理妆容时,先前的宫婢再次来催。
众人一愣,却见云梨坐在镜前有一瞬的恍惚,她淡淡道:“我脸色不好,多敷些脂粉罢。”
临走前,她到底没喝上大夫开的药。
九月底的天气,初秋温凉。
云梨乘了凤辇,在常敏和湷儿一干人等的陪同下来到金元殿,彼时沈临佑还未入席,正在外殿等她。
常敏将人送到,总算松了口气,便叫过湷儿一同去打点席位,独留二人说话。
云梨这次抹的脂粉比以往更浓,宫灯晕染之下看不太出云梨原本的病容。
沈临佑只上下打量了一番云梨,见她打扮得还算周到,这才一言不发当先朝内殿走去。
方至玉台,袅袅笙歌隙瓦钻出,八珍玉食琳琅满目。
云梨一抬眼,恰好看到坐在最外面的前霍家将领聂真,还有数个曾经羞辱谩骂过她的人。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二话不说转身离去。
人刚下得两层玉阶,就被沈临佑从身后一把捞住,“去哪里?”
“里面有我不想见的人。”
“谁是你不想见的人?”
“很多!”云梨回首:“譬如那个聂真,当初就是他把我和司空涧从泗水郡的码头捉了回去。”
“所以呢?”沈临佑拧眉,攥着她胳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若是要把每一个参与伤害你的人都抓起来,这朝野便没有能为我所用的臣子了。”
云梨咬唇:“他还当众羞辱过我,他知道我过去的一切,你也不在乎吗?”
沈临佑淡淡道:“我若是在乎,就不会立你为后。”
面对云梨的倔强和不愿,他继而沉声:“进去。”
帝后驾临,本该庄严肃穆的时刻,却在众人看到云梨的那一瞬有了几缕别样的氛围。
两人就坐后,言不几句,照旧如常,歌舞升平中,众人交头接耳,目光却有意无意投向云梨的方向。
沈临佑将云梨记在朝都望族云氏门下,可实情究竟如何,恐怕只有当年参与十数年纷争的臣子知道。
场中情形如何云梨根本不在乎,她身乏体冷,头重脚轻,珍馐美馔也都是味同嚼蜡。
唯一令她印象深刻的,便是六位佳人丽姝献舞。
美人个个态媚容冶,雾绡轻裾如莲绽放,她们款款走来,捧着佳酿亲自为帝后祝酒,铆足了劲想赢得被留下的机会。
云梨本吃不得酒,可沈临佑一个眼神递来,声线绵薄:“饮一盏即可。”
云梨无法,随手接过一人的酒樽,忍住万般不适才饮尽一盏。
那女子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一时笑靥涟涟,真叫那满室绚丽都黯然失色,就连沈临佑也多瞧了她两眼。
云梨身子的不适,在饮过酒之后愈发明显,湷儿见她耐受不住,忙俯身对沈临佑道:“陛下,娘娘身子不适,可否容娘娘去更衣小憩片刻?”
沈临佑睨了身侧一眼,眼中当真比寒泉还凉,“王后若是身子不适,便该亲口与朕说。”
云梨攥着袖衬,咬牙轻颤的模样,摆明了是不肯与他低头的。
湷儿急得眼红,凑在她耳畔低声说:“娘娘就跟陛下服个软吧!”
云梨未言,她这一生本就比草芥还要低贱了,生不与所爱共渡,死亦难逃困缚。如今已到这份上,难道还用她再低声下气换得片刻残喘吗?
她绝不低头,更不会向沈临佑低头。
片刻的僵持中,云梨面色愈发苍白,沈临佑眸色则愈发冷凌。
未几,终是沈临佑当先妥协,他转过头去,神色带着几分不耐:“扶王后下去安歇,既身子不好,就不必出来了。”
这便是要软禁的意思了。
湷儿一时语塞,不明白为何前后一个月的功夫,沈临佑的态度就发生了这样大的转变。就算是之前和云梨闹别扭,也不该这么久了还未气消。
她想不明白,也不敢深想,闻言只得赶紧扶起云梨,又吩咐身后的宫婢去请太医到棠清宫候着。
两人刚出内殿,前去取披风的宫婢还未回来,湷儿将云梨扶在外面的楣凳上坐下,又再次遣人去催。
依稀中,内殿的几句阔谈伴随笙箫管乐喁喁传来,落入云梨耳中,让她僵硬着挪不动一丝一毫。
湷儿回来时,正巧听见有人说:“而今战况大捷,韦氏夫妇可谓是所向披靡啊,真叫人大开眼界,鄙人从未知道女子也有这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这算什么!”青衣郎将拍了拍桌面:“昔日的江冬乐可知晓?沈家麾下赫赫有名的红缨将军——就是位女子!只可惜啊,三年前辞官隐去,听说最后竟入了南荒,成了林唁的蛊尸……”
那段黑暗的回忆,再没人愿意提及。
一位着黄绶的朝臣说:“韦震和英将军此次拿下韩家领地三座城池,那韩家岂不是节节败退?”
“可不是吗,据说那韩星年损兵折将,旧部良臣许多又投了陛下,这战败剿灭还不是迟早的事?”
“非也……”另有蓝衣朝臣压低了声音:“姚氏和淳于氏不是还在韩家身后吗,而且我听说啊,淳于氏有意结亲,但那韩星年举兵不降并不是为了自己,他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给姚景容打天下。”
“他费这么大周章不为自己,那为了谁?把皇位拱手让人?谁信啊!”
“嘿……”蓝衣朝臣淡淡一笑:“为了谁你还不知道?”
黄绶朝臣明显一愣,再次压低了声音:“为了……为了王后?”
“嘘——”蓝衣朝臣摇头:“心里清楚就行,不必明说。”
“传闻竟是真的?”
见他不依不饶,蓝衣朝臣只得点头:“我曾在三军休战时有幸见过云姑娘一面,那时她还是韩少君捧若至宝的夫人,没想到年月轮转,竟成了当朝王后。”
“嘁,”黄绶朝臣道:“那女子的前尘往事我也有过耳闻,依我看,定是知道韩星年不敌陛下,这才见风使舵背叛了韩少君。凭这样的人,也当得了王后吗……”
后面的话云梨未再听,湷儿替她系了披风,言语温顺:“娘娘,咱们走吧。”
云梨握住她的手,顺着她的力道站起,面靥如月辉清冷苍白,万千思绪到了嘴边,只剩下一个轻轻的回应。
而后,她便迈着渐渐虚浮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向深涌的漫漫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