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娇娘
作者:鹿有酒 | 分类:古言 | 字数:68.5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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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 落枣荒凉(5)
沈临佑押走方喆后,云梨再没有受过任何刑罚,送来的饭食也不再是腐肉馊饭。
期间盛晖鸣来过一次,看到她如今的模样,也是不敢置信。
“时移势易,没想到又在此等地方与姑娘相见,真是造化弄人。”
云梨形容狼狈,倚在墙角问:“你们打算何时放我出去?还是说要关我一辈子?”
盛晖鸣低声道:“主君是有苦衷的。”
苦衷……此等借口云梨早已听腻了。
“我现今没有心情叙旧,盛将军有何指教,直言便是。”
盛晖鸣很是局促,当年若不是云梨舍生取义,他们沈家军焉能战到现在?
他现在甚至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只能捏紧了剑柄道:“姑娘被捕的消息众人都知道了,英将军很挂念你,他们托我来看看你。”
云梨抬眸,望着他嗤笑:“既然故人都这般挂念我,为何他们自己不来,却要派你这个沈家军有名的酷吏来,你想从我这知道些什么?方喆对我施加酷刑的数日来,也得到了不少消息,难道他不曾告诉过你们吗?”
盛晖鸣语塞,半晌后道:“方喆私自对姑娘用刑,已经畏罪自尽了。”
他原以为云梨会解气不少,谁知眼前的女子面色苍白,眼神阴郁,只是冷冷开口:“那沈皓暄呢?”
盛晖鸣一滞,他没想到云梨会问出这种话,踯躅了会道:“皓暄是主君长子,他自幼没了母亲,幼时常年不在主君身边,所以性格孤僻,遇事稍稍激进了些,主君已经罚他思过,他一定会收敛的。”
原来所有人的罪过都是可以一笔勾销的,而所有加诸在她身上的痛苦却是真真切切的。
云梨无言,那些年在沈临佑身边受过的所有委屈悉数浮现,她竟不知从何说起,对于沈家,她已是失望透顶。
“盛将军要对我用刑吗?”
盛晖鸣原还想替沈临佑多说几句好话,听她冷不防问出这句,只得硬着头皮道:“主君吩咐过,不准任何人对你用刑。”
云梨很是淡漠:“可惜了将军一身本领,竟无用武之地了。”
盛晖鸣不理会她的冷嘲热讽,抓耳挠腮了半晌,才公事公办问她:“姑娘被方喆捉住时,随身携带了一个木盒,不知里面是何人骨灰?”
云梨听后,不免想起半月前见到姜素素的温婉模样,而不过几日,她就又成了梁上枯魂。
若不是林唁和傀儡,她应当会有一家三口的幸福安稳人生。
云梨神情黯淡,沉默良久才道:“是姜素素的骨灰。沈雾不愿弃城逃走,我只能带走姜素素,可我也没能救下她,她与沈雾的孩子没了,当晚便悬梁自尽了。”
“盈江城的事我们已经知晓,只是不曾看到姜家姑娘的尸身,不曾想竟有这么一段曲折。”
云梨反问他:“你们几时看到的尸身?”
“两日前。”
云梨道:“你们可还再去看过?我若是你们,定会好好加筑城防,不叫傀儡有任何机会入城。”
“这是何意?”
“简而言之,那些被傀儡杀死的人,都变成傀儡了。”
盛晖鸣难以置信:“不可能,我听南境人说过,林唁必得将死尸身上绑缚什么黑线铜珠才能制成傀儡。”
云梨摇头:“林唁已研制出了新的蛊毒,只要被傀儡抓伤,蛊虫就会布满全身,紫斑骤现,最后也会变成傀儡。”
盛晖鸣大惊失色:“西南逃来的百姓皆有此说法,原先只以为是讹传,没想到竟是真的……”
云梨望着他,凝眉肃容道:“你们务必要守好城池,为避免更多人变成傀儡,非必要时刻绝不能与傀儡正面交战,你们没有胜算的。
若要交锋,中原大军必须集结军力,统一战线,并且还要与南境大军共同抗敌才有赢面,他们手上有金乌硝石制成的火器,那是唯一能够摧毁傀儡的东西。
否则不等林唁毒发身亡,中原百姓就会全部变成傀儡,届时林唁一死,中原还是会覆灭。”
“林唁中毒?”盛晖鸣不解:“他不是南荒的魔头么,他怎么会中毒?”
云梨说了这许多,气力跟不上,人险险往后倒去,只得靠坐在墙根喘气:“你不必刨根问底了,总之我与你们一样,都不愿中原覆灭在林唁手里,我想除了我,中原各军应当都是这般想法,若连活人都没有了,又谈何统御?”
此话一出,她自己也为之一震,她忽而明白过来,林唁的目的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他打入中原,瓦解颐朝,根本不是为了一统天下,而是为了灭绝活人,以雪仇恨。
他的恨意那样浓烈,不惜要整个天下去陪葬。
盛晖鸣见她面色不好,忙道:“云姑娘不必多说,该如何回话我已有数,主君心里记挂姑娘,他不会对姑娘不管不顾的。”
盛晖鸣走后不过半日,牢狱的门再次被人打开。
望着那个坐在黑暗里衣衫半干、脸色苍白的红衣女子,司空涧险些认不出来她。
红缨蒲姿下的委委倔强,恍然间,他似乎看到了几分江冬乐的影子。
听到脚步声,云梨面无表情抬头,看到那人一袭白衣走来,如清辉月光,如松下清风。
他走进暗室在她身前蹲下,素手拂过她肮脏黏腻的发丝,眉眼温和:“梨娘,我接你出去。”
“阿涧……”她泪眼婆娑,心神俱裂。
司空涧揽她入怀,红着眼眶低喃安慰:“都过去了,都会过去的。”
放云梨出囚室是沈临佑的命令,他只单独交代给了司空涧,因他并未说要将云梨安置在何处,所以出了牢狱,司空涧便将云梨安排在了自己的小院居住。
松柏曲水,荷池小院,东西厢房隔一隅柿子花圃,甚为妥帖。
云梨在湢室里将自己洗浴干净,出来时头发水汽未干,迎着暖阳春风,阴凉舒适。
司空涧在院中支了一个小小茶案,烹煮着他素日最爱喝的冷香。
见她出来,司空涧将茶匀好递去,“这是数年前冬乐送我的冷香,只剩这最后一罐。西南地区连年打仗,比其他地方都要不太平,已经很久不种冷香茶了。”
不过是提起了那个名字,云梨心中已是绞痛。
她啜饮一口,来不及细品就吞咽下去,热气缭绕眼前,竟生了水雾。
云梨扯起唇角,喉间微颤:“冬乐粗心草率惯了,没想到寻来的茶……竟这样好喝。”
她望了眼庭院,轻声道:“这棵柿子树颇有些熟悉。”
司空涧笑着点头:“与她在平川府小院里的柿子树有些相像,那年进军朝都城后,冬乐执意要栽种过来的,她那时还没有府邸,便栽在了我的庭院,说是要等到柿子成熟后尝尝风味。”
云梨难得展露笑颜:“是啊,我记得她院里的柿子树总是不结果,她想了无数法子,到底也没见过柿子红透的样子。”
语毕,两人都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清风拂叶而过,茶汤转凉,庭院唯余沙沙作响。
司空涧手握茶盏,望着云梨的侧颜缓缓开口:“两年前,冬乐执意辞军寻你,辞风先生百般留她不得,为了不让她去送死,差点动用军法。后来听范浑儿说她只身一人入了南荒,你可有见过她?”
满溢的泪水在眼眶凝结,啪嗒一声滴落在茶汤中。
云梨心神溃散,静默无言。
她抬头望向那棵柿子树,上面系着的红绳正在迎风飘荡,她希望冬乐还在,若她还在,她定会再亲手酿一次梨花白,再做一次糕饼。
她想告诉她,秋天成熟的柿子红彤彤的,就像她衣袍的颜色,是最明艳的橙红。
云梨唇边笑容愈深,冬乐,你再尝尝我的手艺吧,我许久不曾下厨了,不知道梨花白还好不好喝,糕饼是否还清甜依旧。
你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