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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娇娘

作者:鹿有酒 | 分类:古言 | 字数:68.5万

第181章 冬尽沉眠(6)

书名:乱世娇娘 作者:鹿有酒 字数:3395 更新时间:2024-11-16 15:20:28

鱼姝端着食盒进来时,云梨依旧了无生气地躺在榻上,见她进来,仅微动了动眼珠。

望着一袭红衣的云梨,鱼姝不得不承认,那些挫伤磨难没有将她压垮,反而使她愈加艳色绝世了。

鱼姝不禁走近细细打量着她的云鬓秀容,红罗衣的映衬下,云梨面不敷粉且无暇,唇无胭脂更娇冶。

她兀自凝思,云梨冷淡的声音传来:“看够了吗?”

鱼姝收回视线,将食盒往桌上一放,端出数道菜肴来。

“何止看够,我早就看腻了你这张脸,看不够的是家主才对。”

她随手撂开空食盒,没好气道:“起来吃饭。”

云梨总算有了动静,她起身,如瀑青丝垂落,几缕松松搭在肩头,贴着她的桃腮杏面,犹显绝俗夺目。

“傀儡还用吃饭?”

“你已泡了一个月的药池,身体全靠蛊虫喂养才活着,你是活人傀儡,不是死尸傀儡,自然要吃饭。”

“我昏迷了一个月?”

鱼姝懒得看她,“不错,若不是正巧赶上家主闭关研制出新的蛊虫药液,你这条命,他是断断不会救的。”

听了这话,云梨径直走到桌前坐下,一瞬不瞬盯着她:“洗耳恭听。”

鱼姝望着她的脸,大抵是觉得她如今算不得一个常人了,心中的快意与嘲色疯涨,便乜斜着她道:

“家主每十年便要泡一次药池,以保身体不朽。正是因为你泡了药池,所以脸上的伤口才能愈合。

所以你倒是说说,你的脸若是治不好,他有何理由留你?”

云梨怔怔看着她:“照你这么说,只要我每十年泡一次林唁的药池,我就会这样永远活下去,永远是个傀儡。”

“是,你想活着就离不开他。”她长叹一声,目光已眺至窗外:“就如我和都黎,活着只能仰仗他的精血蛊虫。如今我们的命都是连在一起的,家主若是死了,你我都活不下去。”

见她又不说话,鱼姝点了点桌面,“活人傀儡的第一要紧事,就是吃饭。”

云梨知道,便是她再问,也不能从鱼姝嘴里问出什么了。

“吃不下。”她索性推开碗筷,言简意赅。

鱼姝细嫩白皙的指节捏得咯咯作响,她压抑着,额头青筋隐隐泛起。

“我方才说的那些,你全都当做耳旁风了是吗?”

云梨与她对视:“你想这样活着便由你去,总之我不愿。”

鱼姝登时爆发,她起身挑起骨链,豁然一声将椅背掀翻,走到云梨跟前死死扼住她的后脖颈压在案上,“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忍你多时了。”

云梨未曾惧怕,她嗤笑出声:“你何须亲自动手,我若不想活,林唁早晚也会了结我。”

“了结你?”鱼姝长笑:“你未免想得太简单了。还记得挟持你的那个人吗,你可知她如今变成什么样了?”

说完不等云梨回应,她反手扯过云梨的手腕,几乎是不容推拒地拽着她往前走。

云梨醒来未到一日,身子终究虚弱,一路被她拖拽着踉跄而行,最后停在了一方石室门前。

鱼姝二话不说,一脚踹开房门,从后薅过云梨的青丝,迫她去看眼前的场景。

便是这一幕,成了她永生难忘的彻骨回忆。

那人被细密的黑线高高吊起,脸色灰白,铜珠圈住了她断裂到一半又被缝合的脖颈,束发的红色绳带与黑线紧紧缠绕,纠缠不分。

她垂着脑袋,浑身都是血,云梨甚至分不清她到底哪里在流血。

风卷悲凉,云梨站立不稳,整个身子都在发颤。

她不敢抬头,仿似只要不去看清她的面容,就不会承认这个事实。

可鱼姝哪里肯。

她似乎是看破了云梨的心思,揪住她头发的手稍一用力,就将云梨逼近了傀儡身前。

接着一脚踹向她的膝窝,云梨跪下的瞬间,被鱼姝迫着抬起了脑袋。

那是江冬乐,是她的冬乐,是到死都一直保护着她的那个人。

“你若以为她只是具傀儡便想错了。‘十折百裂’,你懂是什么意思吗?”

在云梨的泪雨滂沱中,鱼姝一字字解释:“便是挑断手脚筋,折断身上十处骨节放置黑线铜珠,再划破一百道伤口豢养蛊虫。这还不是最精妙的地方……”

她贴近云梨的耳畔,吐气纳魂般道:“最精妙的地方,便是家主在制作这具傀儡时,还保留了她一口人气儿,她还不算死去呢。南荒的第一具人偶傀儡,这也是家主最得意的手作。”

鱼姝松开云梨,极嫌弃地拭了拭手,“畜生一般的人,也配叫家主费尽心思挽救,你若不想活,她便是你的下场!”

昳晡时分,日影西斜。

鱼姝将云梨丢回竹屋后径自离去,她便这样枯坐了整整三个时辰。

一桌残羹,早已凉透。

林唁进来瞧见她毫无血色的脸庞,坐在她对面的竹椅上问:“鱼姝带你去看过人偶傀儡了?”

云梨没有否认,她一动不动,像失了魂魄般。

夜寒沁凉,她一丝一毫都感受不到,麻木僵硬,心如死灰。

“你想变得和她一样吗?”林唁再次问她。

云梨抬头,望向白玉面具上两道狭长的黑线轮廓,即使看不见林唁的表情她也知道,林唁此刻已是忍耐到极致了。

但凡她应一声,抑或是点一下头,林唁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她。

若是这样,所有血债都将付之东流,全然作废。林唁仍将带着他的傀儡大军进攻中原,那些伤她害她的人仍将肆然快意。

她受了这样多的苦,那些人却还活着,凭什么?

她没有答话,而是木然地端起了案上的碗筷。这便是给了林唁最好的回答。

可不成想,那一片竹笋甫刚入口,云梨便感到一股极其恶心的腐臭味道。

身体迅速做出反应,她登时撂了筷子,侧身扶住桌缘干呕起来。

“这是什么东西?”

“菜。”林唁面不改色,末了才又加了句:“变成傀儡后,身体会发生很大变化。”

“比如呢?”她捏着桌角问。

林唁一瞬不瞬盯着她,耐心解释:“你的力气会比死尸傀儡还大,比常人更要敏捷。

为了保持身体的机能,你必须得吃人类的食物,那味道就像在吃腐肉,却不得不吃。”

提到那个字眼,云梨觉得更恶心。“如果不吃会怎样?”

林唁道:“不吃人类的食物,身体会撑不住黑线的蛊毒,更无法用自己的精血豢养铜珠里的蛊虫,时间一久,蛊虫就会反噬啃咬你的身体。”

云梨痛苦至极,林唁继而道:“人类的食物一天只吃一顿,过多过少都不行。”

云梨咬住唇恨恨地看了他一眼,接着重新拾起竹筷夹起那道菜,甚至不敢呼吸就囫囵吞了进去。

可是没一会,那股腐臭的气味直从喉管涌上来一般,她再次扶住桌沿呕了个干净。

“我吃不下!”她指尖抖得厉害,眼底也洇得通红。

林唁稳坐如山,“我们有一整夜的时间可以耗,你吐多少就吃多少,直到把这些菜全部吃完为止。”

云梨不可置信:“你这几……几十年来,都是这么度过的?”

林唁目注着她,平静道:“一时不落,一刻不少。”

云梨愕然,若是他能做到的,自己就必须也要做到。

她忍住眼泪,几乎是疯狂地将饭菜吞进肚中。哪怕吃一次吐一次,她也仍不放弃。

到最后,她也只堪堪吃进去了半盘菜,整个人却已经因为呕吐而浑身痉挛了。

林唁念她是第一天,便没有再过多苛求。

直到那盏清茶递到眼前,腐肉一样的触感仍在喉头滚动,宛如咀嚼了数只会蠕动的虫卵一般。

云梨真的不明白,有谁会选择这样的活法。

她不禁抬头去看林唁,三百年如一日吃这些腐肉一样的食物,有怎样的仇怨,才会驱使他强忍着坚持下来。

林唁注意到她的目光,白玉面具盈着寒凉的光,他启唇:“将茶喝了。”

云梨不敢去接。

林唁淡淡道:“茶水对我们来说是唯一一种不会变味的东西了,清香便是清香。”

听他这样说,云梨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端起茶盏,她警惕地嗅了嗅,落在林唁眸中,似只刚出洞的绒毛小兔一般,带着三分伶俐两分可爱。

她愿意吃东西了,还顶着那张酷似她的脸,林唁心满意足。

那茶果如林唁所说,清香怡人,是没有变味的东西。

云梨仰头,一饮而尽。

林唁望着她的面容出神,随后轻笑:“幸而你在药池中活了下来,从此刀剑伤不得你分毫,所有伤痕都会自己痊愈,便是再有人划伤你的脸,也不必害怕了。”

这话不似对云梨说的,倒像是他在自言自语。

云梨紧握茶盏,抬头与他对视:“火硝利器呢,是否会伤我?”

林唁声音骤冷:“若有人伤你,我便叫他们如人偶傀儡那般,活不得善终,死不得入狱。”

不过刹那转瞬,云梨的血已经凉透如冰渣,点点碎碎侵入她的毛孔骨髓,每一寸,每一毫,清晰无比。

“活不得善终,死不得入狱……”云梨轻喃重复,最后竟是绽开了一抹笑容。

“我们何时前往中原?”

“即刻便走。”

云梨望了眼窗外,山风嘶吼,遮云蔽月。

林唁同样目极远眺:“于我们来说,乾坤早晚,都无分别。”

云梨一袭红罗衣立在廊下,山风卷起裙摆,舞烈生动,她的眼神从未这般沉郁过。

“好,待去了中原,我定叫那些曾经伤我辱我的人尝此下场。”

林唁起身,面朝云月,风轻云淡,“有我在,世人刍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