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娇娘
作者:鹿有酒 | 分类:古言 | 字数:68.5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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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心语心者(1)
熬过最初的灼热疼痛后,那琛总算在鬼门关挺了下来,只是仍旧虚弱。
哨兵带着老将等人回来时,云梨正在给那琛喂食汤羹。
热气缭绕中,外面一派喧哗。
对比之下,室内尤显安静。
那琛朝云梨点了点头,示意她出去看看。
云梨放下汤碗,推门站在廊下细看了会,片刻后忍不住喜极而泣对那琛道:“是将军他们回来了!”
眼中倩影一闪而过,那琛还来不及有所反应,云梨就已经提起裙畔奔至楼下。
汤羹还未凉透,廊下重又响起沉闷的脚步声,云梨红着眼眶走了回来。
“夏将军变成傀儡了……”语毕,眸色中仍晕着几分难以置信。
那琛扯了扯她的袖摆,用手语告诉她不要难过。
可他自己都做不到,安慰也是徒然。
老力伤势较重,在巫医莘纳的治疗下稍见起色,可他毕竟年事已高,还不得下地行走。
仡宿丹处理完人皮地图后,在地图的标注下大致确定了数片能够开采矿洞的区域。
为了保证地图的隐秘性,每个首领都只知道各自领域的位置,彼此之间不得交换。
在此期间,各部族除了每日巡逻加强防范,便是利用开采出的矿物制作大量兵器。
老将把在雪山上捡到的头骨交给了莘纳,莘纳和巫祝班杞一起翻阅古籍查阅黑线和铜珠的来历,至今还无所获。
老将比不得年轻人强壮有力,他没有参与矿洞的开采,这次死里逃生,他似乎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
哪怕小凤凰在旁,他也不爱说笑了,只是每日抓着龟甲教他习武和打猎的技巧。
与此同时,比老力更虚弱的,是郝倚如今的身子。
自从雪山下来后,他的身子就一直不见好。
他原本就比老将等人年长十余岁,现今头发银白,精神大不如前。
老夏和村民们变成傀儡的噩耗传来后,他虽然嘴上不说,可一连几日无法进食,哀思渐重,身体是越拖越垮。
等到草长莺飞,暖阳初晴之际,他的生命却已经背道而驰,驶向终迹。
病榻前,唯有云梨和老将日日照料。
这是她第几次看到濒死之人,自己都已记不清了。
缠绵病榻之人,大抵都会对自己的人生走马观花般略过一遍,而后定格在那某一瞬,深入骨髓般,看不够,也不愿走。
郝倚便是如此。
除了苟延残喘般躺着,大部分时候都捏着一柄枣木梳攒眉垂泪。
直到那日,众人都见郝倚神志不明,人们早早地将小凤凰哄了出去,白事之物已有人备好,只是藏着未让她看见。
老将和云梨守在郝倚榻边,龟甲站在外面出神,就连受伤未愈的老力也不顾众人劝阻赶了来。
望着郝倚苍白的脸,老将心中极不是滋味。
“郝倚,你有什么要说的,我们都听着。”
郝倚手中摩挲着枣木梳的雕花,伸长了脖子看向窗外:“姞娘……姞娘……”
一听他这样唤,老力当先绷不住哭了。
老将握住他树皮纹络似的手,尽力压制着,双眼都是滚红:“姞娘和郭棠已安息了,再不会受苦啦。”
郝倚惦念着:“姞娘的衣冠冢在叶水寨后面的山上,傀儡横行……我该怎么回去?”
目光触及那柄枣木梳,郝倚似乎又恢复了清明,干裂的唇边浮起一丝温和。
“姞娘小的时候,都是我给她扎的小辫……小凤凰也是,她和她娘亲真像啊,都喜欢长长的头发,红艳艳的发绳……”
语毕,他又很是自责:“早知如此,当初便不该那般苛责郭棠,让姞娘和他蹉跎了那么多年,要是我通达点,早早让他们成了婚……小凤凰……或许还能在爹娘身边伴几年。”
“小凤凰,我孙女呢?”
老将扭转过头,扬声叫龟甲把小凤凰带来,背身的瞬间,已将面上的泪痕都擦拭干净。
小凤凰不似从前活泼了,郝倚病重的这段时日,她不爱笑,也不闹腾,要么跟在云梨身边,要么就一个人发呆,连最爱的爷爷也不亲近。
龟甲领她过来的路上,见小凤凰稚气的圆脸紧绷着,嘴角更是抿成了一条线,只有手里还攥着那根红绳。
他皱眉,扭回了头不再去看。
走到门口,龟甲松开了她的手。
小凤凰抬头,很是无措地瞧了他一眼。眼神不再像从前那样娇俏凌人,而是揣着不安害怕。
龟甲有些不自在,他偏过头:“你自个进去吧。”
说完走开两步,远远站着。
小凤凰重又低头,推门进去的一瞬间,眼眶已忍不住蓄满了泪水。
郝倚拉过她的小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孩儿,你给将军他们磕三个头。”
小凤凰依言照做。
“再给你云婶婶磕三个头。”郝倚又道。
小凤凰泪水涟涟:“爷爷……你是不是要走了?”
几人闻言一怔,都不知如何开口。
郝倚这会难得清明,他咧着嘴角,极慈祥地说:“爷爷不能陪你一辈子。”
小凤凰撇着嘴,哽咽数下才道:“那我……我跟着云婶婶,我要云婶婶做我阿娘。”
郝倚面露难色:“你云婶婶还未出嫁,将来带着你,怕是……”
“无妨,”云梨终于开口:“我愿意照顾小凤凰。”
郝倚喜极而泣,他拉过小凤凰,“给你阿娘磕三个头,往后母女连心,互相照拂。”
小凤凰恭恭敬敬磕了头,而后便安静地坐在云梨身边,看着郝倚的模样不断低头抹泪。
郝倚看了圈众人,最后对老将道:“你们带着小凤凰先出去罢,我有话同云姑娘讲。”
几人未有疑虑,依言带着小凤凰走了出去守在门外。
屋内只剩两人后,郝倚才缓缓道:“云姑娘的好心,郝倚没齿难忘,唯有死后去得万木之林的长青山中,再为云姑娘祝祷,来世以报姑娘恩德。”
云梨摇头:“先生言重。”
“云姑娘,你愿意照拂小凤凰,老朽感激不尽。此事……本不应当说,可你是圣使看中的人,并非我们此等凡尘俗人。若非你,我实不知该与谁剖白……”
云梨并未反驳,只是安静地看着他:“老先生直言便是。”
“某有一女,唤作姞娘,八年前癸卯年的三月初十,她与夫婿郭棠一起前往山中赶季采药,双双未归,某与将军他们日夜寻找,只在山上看见破衣碎布。
将军他们说姞娘和郭棠是被野兽叼走了,可我明白,就算野物凶狠,也不会连骨头残渣都不剩……”
云梨倏忽反应过来,“您是说……”
她顿了顿,不禁坐直了身子:“您是怀疑傀儡?”
郝倚点头:“傀儡这种阴狠之物,并非一朝一夕练就,我只求云姑娘看在小凤凰从小未见过爹娘的份上,尽心照拂她一二,千万别叫她落入傀儡手中,也别……别叫她……”
话未说完,郝倚忽然一阵猛烈咳嗽。
云梨玲珑心思,扶住郝倚温声道:“先生放心,我会将小凤凰视如己出,更不会让她忘记自己的亲生父母。”
听她这般说,郝倚心中宽慰受用不少,总算再无后顾之忧。
她带着小凤凰离开后,老将和老力又进去陪郝倚待了许久。
夜里,小凤凰依偎着云梨,她不睡,云梨也不睡。
烛火一声跳响,夜已经很深。
睡意阑珊中,云梨感觉到怀中的小小人儿动了动。
她伸出手摸了摸,不经意触碰到了小凤凰手背上的温凉。
她将小凤凰的手握在掌心,温声道:“小凤凰不怕,爷爷只是想去陪伴在万木之林的娘亲了,爷爷会和小凤凰的爹娘一起,在长青山中盼着小凤凰平安无虞长大,待你也老了、走不动了,去到长青山后,会发现爷爷和爹娘都在那里等着小凤凰的。”
良久的沉默后,小凤凰总算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应了一声。
云梨拍打着她的后背,约摸近寅时两刻时,小凤凰终于沉沉睡去。
檐下灯笼随风轻轻摇摆,竹林拂动中,暖黄的斑驳痕迹随着灯影的扩大越来越浅,随后杳然淡去,再也不见。
至此,廊下有人轻扣竹门,浅言:“郝先生已去了。”
语毕,人已执着灯笼离开。
小凤凰半梦半醒中睁开双眼,迷离道:“我梦到爷爷了。”
云梨替她拢好衾被,低声呢喃:“睡吧……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