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娇娘
作者:鹿有酒 | 分类:古言 | 字数:68.5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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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星溪谷底(3)
云梨此生见过的第一个红妆之景,便是沈临佑与另一女子的大婚之礼。那年沈临佑与她刚刚重逢,第二日却又要另娶她人。
一别经年,物是人非。
他们流年辗转,数次别离的折磨,终是蚀化了心里的期盼,吹散了眸中的彼此。
是以云梨终于走出文芙院,看到那抹红霞蜿蜒时,心中那点平静再次被点破,她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正是因为她无法无动于衷,所以她一步都不敢往前,而是站在冬季的雪夜里伫立良久,最后终是转身离去,选择缩回自己的世界。
不知是陈海同韩星年说了什么,抑或是他自个儿终于消气,这夜过半,他终于跨进了文芙院的门槛。
银汐危在旦夕,云梨夜不能寐,她们明明只是萍水相逢,可云梨并不能真的坐视不理。
那是活生生的人命。
云梨在文芙院素来无事,唯有写字能让她心神安宁。
书案旁仅有青灯一盏,烛光是柔和散漫,暖阁却颇有些昏昧清寂。
韩星年踏着软厚的缠枝百花地毡,脚步无声走近,看见云梨一手执笔,一手撑着脑袋,屋里暖意融融,她只披了件豆绿色阔袖长袄,云鬓斜挽,青丝松松垂落,此刻微阖双眼,呼吸轻匀。
室内恰到好处的适宜温度渐渐融去韩星年身上的碎雪,他摘了斗篷,转身将云梨上次落在书斋的斗篷一并挂在梨木架上。
如此轻微窸窣的动作,也足以惊扰云梨。
长睫翕动,烛影摇晃。眼前的人影终于清晰明了,云梨有一瞬的恍惚。
“我刚来,你可要歇息?”韩星年问她。
云梨未答话,只是愣怔地目注着他。
韩星年道:“我坐坐就走,你若是现在歇息,我即刻离开。”
“你在忙什么?”见他转身,云梨忽而问出了这句话。
韩星年身形微顿,转过身答:“双雁贺长鸣,青庐百子帐,十里红妆,迎你为妻。我承诺过的,绝不会忘。”
云梨搁下笔,垂目问他:“我们就这样日日相见不好吗?”
韩星年双目盈着她不敢直视的情愫,他闷声否决:“不够,如隔山海,你的心根本不在这里。”
“倘若娶了我,仍旧如隔山海呢?”
望着云梨明昧不清的双眸,韩星年甚至不敢作声回应。
云梨缓缓道:“倘如我是第二个姜素素怎么办,你要与我再消磨七年吗?”
韩星年终于转身离去。
云梨原是想趁他来此替银汐求情,可她无法启齿,更没有机会开口。
素雪仍未停歇,碎琼白玉纷扬飘洒,将红妆盛景掩盖了一半下去,颇显得落魄阑珊。
云梨走到牢狱门口,守门的小将竟未拦她。
冬季的彻骨寒冷在此犹甚,银汐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挣扎挪动,保持呼吸和偶尔睁眼,是她唯一能做的事。
脚步声渐近时,她只以为是错觉。直到那扇沉重漆黑的牢门被人打开,银汐才终于再次睁眼。
寒流中摇曳不停的纱葛灯笼是她唯一能看见的光,银汐浑噩不休,眼睛却几近渴望地盯着那抹暖黄明媚。
恍惚中,似有人捉住了她的手腕,她本能抗拒,却只是身体条件反射般一抖,再没其他动静,只能任人摆布。
大夫继而掰开银汐的眼皮看了看,回身对云梨恭敬道:“此女子空腹脱水数日,情况危机,务必要好好将养,若有可能……”
云梨忙道:“您但说无妨。”
大夫只得道:“若有可能,将此女子换个环境才好。”
一旁的小将听了,不假辞色断然拒绝:“不行,此女子是重犯,不得离开牢房半步!”
云梨发现银汐的床褥潮湿恶臭,语气也急迫了些:“她就算是重犯,你们也不该任她等死,牢房阴冷腐臭,这几日她下不来草垫,就连衣裳都湿透了,这样冷的天,她后面如何熬得住?”
小将丝毫不留情面,仍旧固执说:“属下奉主君之命看守犯人,不论其他。”
云梨也不退让,“若她命都没了,看守有何意义?”
见小将神色不耐,云梨只能让步:“韩少君既不是暴虐之徒,也该给囚犯应得的体面尊严,我替她换身干净衣裳总能行?”
小将想了想,总算没有再回绝,只催促他们动作麻利,接着又唤过两人看守在门口,这才退了出去。
云梨着人带了厚实的软被,又亲自给银汐换了干净的贴身衣裳。
衣物棉被都是用炉子提前熏过的,干燥温暖,短时间内足以抵御牢房里的阴冷寒冻。
银汐身体仍旧虚弱,可她确实感觉舒适不少。
云梨额外在被褥里塞了个汤婆子,银汐双眼紧闭,毫无动静。温热的汤水递到嘴边时,她只是艰难地阖动了两下嘴唇。
直到嘴唇略有湿润,银汐才终于再次睁开了眼睛。
“这是橘皮水,非常淡,可也有些苦味,你喝得惯吗?”
银汐望着云梨的脸,泪水悄然滑落,云梨伸手替她抹去颊边的咸涩,缓声道:“这半碗橘皮水必须喝完,润润喉咙,后面才好进食。”
银汐艰难颔首,顺从地喝完了半碗橘皮水。而后云梨又从食盒里端出一盅山药肉粥,盛了一碗,吹散热气,再度送到银汐嘴边:
“粥里的肉糜被我磨得很细,这次你能吃多少吃多少,不要勉强。”
最后银汐只吃下了小半碗山药肉粥,云梨替她拭了嘴角,又将端来的炭盆拢起,“今夜什么都不要想,也不许再闹绝食,我明日还会来看你,我总不会看着你去死,韩星年也不会让你死。”
这次银汐没有回应,她整个人都是恍惚状态,这次终于吃上清汤热饭,暖意融融下,人也很快入睡过去。
云梨端着食盒走出牢狱,发觉白日里见过的那个小将不见了身影。
她无心理会,只是转过身子朝文芙院的方向行去。
陈海见她回来,忙出来迎她:“主君在房中等候姑娘多时了。”
云梨点头:“正好,我也有事要问他。”
“姑娘不必问了。”陈海道:“主君知道姑娘的想法,如今肯让姑娘前往牢狱里照顾那女子已是让步了,搬出牢狱是绝无可能的。白日里的小将出言不逊,对姑娘不敬,主君已把他调往其他去处,再不会碍姑娘的眼。”
云梨停住脚步看他:“小将虽然不通人情,但也算恪尽职守,韩星年他……”
“姑娘多虑了,”陈海微微一笑:“奴说的就是字面意思,姑娘万莫多想。”
云梨心下了然,进得内阁,韩星年正端坐在书案前练字。
见她进来,韩星年接过她手中的食盒放至一边,照旧替她解了斗篷,牵着她坐在榻上。
他眉目含笑,龇着一口白牙滔滔不绝说着今日的见闻和晚上都有什么饭菜,似乎这两日的冷战全然翻篇。
这是韩星年一贯处理感情的方式,云梨不在乎,无法计较,韩星年只要翻篇,就再不会提及。
听他说了许多,云梨起先只是淡淡应答,最后被他眼中的情绪带动,心境也舒畅不少。
韩星年临走前,云梨叫住他,还未来得及开口,韩星年就道:“你想去照顾银汐就去吧,只要不让她出牢房,你把整个文芙院的东西搬去都成,该使唤人就使唤人,不必事事亲力亲为。”
云梨默然片刻,而后问:“那件事……你就此作罢了吗?”
韩星年站在门口遥望着她,鹅毛大雪在他身后纷扬飘落,映着红梅斜枝,是明艳动人。
他走回几步,将云梨圈在怀中,目视着她喃喃道:“总要你愿意才行,这是我从前说过的,我不会迫你做任何决定,哪怕只是日日相见,也成。”
云梨未再说话,韩星年俯身吻在她的眉边,恬淡轻柔,譬如将落在红梅上的碎雪,隐忍的烈艳中含上一抹冰凉,顷刻化开。
云梨再次睁眼,只看到那个寂寥背影走入雪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