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金军此番反击的规模、力度已远远超出了顾渊和他参谋总部的预计。

不仅仅是被顶在前面几乎是明牌当做诱饵使用的响水湾大营，甚至连稍稍靠后一些的任丘、还有岳飞所部进抵的清苑等地，几乎在同一日遭到了金军骑兵的大规模攻击。

完颜宗弼，这位大金最后的军事柱石，在这春末夏初之际，将积蓄起来的全部骑军，几乎都一股脑地砸在了这次反击之中！那些金军精锐轻骑，根本不与周围游荡的宋军多做纠缠，目的明确就是冲着宋军那些辎重集结地的物资而去！

战场之上，宋军骑军力量本就没有占据优势，之前分散开来，同金军做大规模的反破交战，分散布置各处，这时被忽然集结做一处的金军打了个措手不及，有些方向甚至连示警都没来得及，便被敌军扯开了警戒线！

准备不足的刘光世所部，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变得岌岌可危起来！

他们果决地焚烧了部分辎重以为狼烟示警，可面对女真骑军狂潮一样的攻势，却还是需要他们以血肉之躯，拼死相抗。

“守！直娘贼的，不就是些金贼的骑军嘛！老子倒要看看，是他们的马蹄跑得快，还是咱们的箭飞得快！”

刘光世站在亲卫当中，骂骂咧咧地调兵遣将。他手中，有大约两个指挥一千重甲步战之士是正经打过血战的老兵，他们最开始便堵在营门口处，那里又按照宋军扎营规制，立起了拒马、挖开长壕，反而是此时守得最为稳固一处阵线。

可寨子北端，有限的栏栅已被金军不计代价的攻势撕扯得七零八落，他站在货堆上，眼看着戍守在那的一个指挥新军，在极近距离仍然以极大的勇气打出一次弓弩齐射，铁矢将当面大约三分之一的女真骑军扫落马下。

可接着，那些剽悍的轻骑便呼啸着掠过那些宋军射士的阵线，将他们催破、击垮，并且肆意屠杀……

一切都似乎又回到了六年前，那一溃再溃的梦魇仿佛从他心底最不为人知的地方爬了出来，成为他耳畔的窃窃私语。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寨子正面防御做得还算扎实，金军凭着强大的冲击动能的确撕开了些缺口，可宋军毕竟占着数量上的优势，层层叠叠的步兵阵列在突如其来的打击之下虽应对失当，毕竟没有直接溃败。而这些步军被挤压到一起，让只有轻骑的金军一时之间也冲突不动，只能尽可能的绕过他们，拼命地向渡口辎重冲击，并且寻机纵火焚烧！

“他们不是冲我来的，抽三个都出来，跟老子向北顶住！不能让女真兵马冲到渡口！不然就全完了！”

这时候了，刘光世这样的人物又哪里还看不明白金军目的？他一把捞过自己那个亲卫指挥使，开始从正面分兵向北顶上去。

……

他治军不严，这些日子，大营的修整也显得混乱，可那些横七竖八堆叠的辎重，这时候却反倒成为阻止女真轻骑肆虐的障碍。不少被打散了的宋军，失却了组织，这时候纷纷依托辎重进行抵抗。混乱之中，谁也看不清到底有多少金军、更不知道宋军援军究竟到了何处，只觉着烈日之下，黄沙滚滚，金军铁骑一层一层地在四下涌动着！

乱军之中，却只看见一面旗帜高扬，有些眼尖的军官只囫囵看到了个刘字，便扯着嗓子激动地大喊：“——帅旗！帅旗！是刘帅上来了！”

一阵热风吹拂而过，吹散扬起的沙尘，甲士阵中，刘光世一身重甲，赫然在列！这位御营后军都统制，拎了柄麻扎刀，领着不到三百甲士，声嘶力竭地拨开纷乱溃军，向北艰难展开阵势。

北侧营中，少量乱窜的女真骑军也注意到这支兵马。带队的谋克一声招呼，他们便自觉集结成百十人来，从辎重障碍后闪出，想要如刚刚那般催破这新冒出来的宋军队列，却不料那支宋军竟如铁壁一般，根本冲突不动！缺乏防御，又失却了速度的轻骑一头撞入如林枪戟中，还未及反应，便在那三百甲士喊杀声中，被砍做肉泥……

刘光世闪开一骑没头没脑撞入阵中的骑军，同时顺手一刀，将马背上的骑手了结。这么多年来，他已许久没有临过如此惨烈的战阵，刀身反震过来，巨大的力量挫伤了他的手腕，可他却也顾不上这些，而是立于自己大旗之下，在战阵中浴血呼喝着：“反击！反击！”

越来越多的兵马在他的令下被重新组织起来，将金军这样一次突阵硬生生打退。虽然北翼大寨已是一片狼藉，可金军到底是没有侵入到转运渡口核心，只远远射了些火箭过去，被大群民夫轻易便用沙土河水扑灭，只造成了些许的混乱。

游弋在外围，完颜宗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能是刘光世？这能是一支新军？

——明明骑军已经突入敌寨！明明宋军已近崩溃，怎么就是再也打不进去！

他这数千骑军孤悬于宋军战线之后，原本打的就是快打快撤的主意，若是当真被这守军黏住，引得周遭宋军蜂拥而至，那他可就得不偿失了。

“不能等了，随某冲阵！砍了那帅旗！”急切间，他这位大金四太子举起手中铁矛，朝着身后猛一招手，看样子竟是想要亲自带队冲营。

不过，伴着战马一声长嘶，韩常却已拍马至他身前，将他强行拦住：“兀术！某带兵杀进去！周遭哨骑皆回报发现宋军！他们定是已经做了准备，要吃下咱们！你先走，待某烧了宋军辎重，便赶过来！”

这北地汉儿显然刚刚已厮杀一场，衣甲上、马臀上，还挂着宋军那短小的箭簇，鲜血淋漓，面目也是异常狰狞。他说罢，也不理会自家主帅，一声唿哨，带着数十轻骑，拔马便隐入滚滚烟尘之中。

响水湾大营中，宋军靠着刘光世身边那千余亲卫，勉强从混乱崩溃的边缘缓过这口气来，可他还没来得及将歇片刻，就听得正面再度传来雷鸣一样的马蹄声响，金军居然再度组织起来，向着南翼再度发起一场大规模的扑营！

他们显然已经看破了宋军布防的薄弱之处，通过刚才一番强攻将宋军仅有的主力精锐吸引到了营地北面，而空出的南翼则无疑是他们这些女真精骑的大好猎场！尤其那个方向，还有刚刚退下来的大量民夫，更加剧了这样的混乱！

这一次，金军前锋十几骑直接甩出套索，将宋军这并不怎么牢固的营盘栏栅轻易拽倒，而后领军的韩常居然一马当先，夹着长枪跃马冲过沟壑，而后朝着猥集一处的宋人厢军民夫，斜斜地冲杀过去。

身后金军，眼见主将如此英锐难当，更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呐喊着，嘶吼着，踏阵而过。而这一次，刘光世身旁，已经抽不出第二支敢战坚韧的亲卫，来挽回他的大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