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炎六年五月二十

在赵璎珞与完颜宗弼那场偶然的战场遭遇之后，宋军明显加大了对任丘方向的骑兵力量投入。

不仅韩世忠所部，甚至连西路岳飞麾下的胜捷军一部，都被抽调过来加入这场“搜山检海捉兀术”的盛大军事行动之中。就在河间府至雄州短短一百三十余里的空间里，双方三四万骑军，拥做一团，赌上性命地厮杀，往往是刚从一处短促激烈的遭遇战中脱身，紧接着便被卷入了更血腥的战团。

只可惜，这种一马平川的旷野之上，小队轻骑当真是进退自如。别说宋军投入的骑军与金军只是数量相当，他们便是再多投入一倍，也难以堵住一支有心躲藏的小队轻骑。那位大金四太子，自那次露面之后，似乎就在这广大的河北路原野上蒸发无踪了。

无论前方的赵璎珞与张伯奋如何绞尽脑汁地派兵围追堵截、也不论坐镇河间府的顾渊调配多少兵力上来，却都无法改变这样的结局。更何况宋军这些骑军，大多还得围绕着重要据点和水路转运枢纽活动，遮护这些战略要地，要想在这乱哄哄的战场上寻到一位特定之人，与大海捞针也差不了太多了。

于是，整个五月下半月，河北路北部都是一片骑军厮杀扬起的血腥烟尘与战呼。与之相对的，真定府一带的战事却反而显得沉闷，甚至可以用乏味来形容。

……

岳飞这位年轻的帅臣，这一次一改往昔锐气逼人的用兵，居然做起了挖掘长壕的围城工事，眼看着是要节起硬寨，进行最残酷的围攻作战。

——金军在城中仅剩的一些重型守具，早被宋军打垮。硕大而笨拙的配重投石机，如今没了威胁，大摇大摆地抵近到距离城头不足五百步的距离内，对着城墙做漫无目的的轰击。

那些炮兵开始倒是异常兴奋，每日不住地变换着攻击目标。后来当那位炮兵沈统领过来之后，方才强令他们节约炮石，只集中轰击一处城墙。于是，那些炮兵也只能扫兴地，每日轰击三四十发巨石便草草收工。

至于鹅车、洞子车这样的攻城器，做倒是做好了，却没有半点往前派的意思，全都被堆在营中，就好像是高悬在这座孤城头顶的利剑，无声地压迫着真定府守军的神经……

宋军这样的用兵，摆明了是顾忌死伤，所以方才对这座河北重镇采取了围三缺一的战法，期望着城中守军会顶不住这等压力，弃城而逃。只不过，这里守军的作战意志显然要远远高于金军，以至于宋军围着轰了十几日，却也没有丝毫弃城而走的意思。

甚至与城中金兵相比，城外围攻的宋军反而有些按捺不住，纷纷聚拢在岳飞军帐中请战：

“……岳帅！这已经轰了十几日，咱们到底还要轰到什么时候？泼韩五那边，大军已经压过河间府，还差不到百里就杀入燕云，咱们这七万大军，也是在青化、在汴京与金贼血战过的精锐，大不了兄弟们不惜性命，冲杀上去，将这真定一鼓而下。像这般打着，却不知要磨到什么时候？”

说话的是牛皋，这员性烈如火的锋将看着东面战报不断地送过来，只是眼热。如今憋着一股气，想要打仗已经想疯了。这西路军中，性子最急的两员军将，一个是杨再兴——可那小子带着踏白营终日外出去寻那些零散女真侦骑的晦气，虽然嘴上抱怨不少，却到底还有仗打。却是苦了他这领着重甲步军的锋将，真的是望城兴叹。

可他这一番话说完，从张显到吴玠都是频频颔首，显然是说到了他们心里去。

倒是最为持重的王贵见了，站出来斥责了他一句：“牛蛮子，休得胡闹！这真定府该如何打，元帅自有说法，你只消向北做好你的警戒便是！”

“我如何是胡闹？”牛皋瞪着眼，不服气地争辩着，“那泼韩五，根本就不是什么安分的主，别待到他按不住性子，冲上去把肉吃了，咱们却还在这里捡着真定府这没什么滋味的硬骨头啃！”

他的嗓门本就又粗又大，此一番扰攘，震得帐中嗡嗡作响，一时也无人应声。

过了好一阵子，方才听见吴玠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那……依牛统领之见……咱们又该当如何？”

“当然是遴选精锐，强攻登城！那金军已被围了这么些时日，终日炮石轰击着，还有多少士气，着实难说得很，咱们有那么多的攻城器具，以精锐敢战之士登城，未必便不能一气夺下来！”牛皋气鼓鼓地说道。

他这一席话，其实代表着如今西路大军绝大多数军将的心声，这些曾经在战场上痛饮过金人鲜血的野战精锐，其实已不怎么看得上金军，只想着赶紧了解了此间首尾，然后速速挥师北上，去饕灭让整个大宋魂牵梦绕了百余年的幽云十六州！

岳飞见状，也知自己已不得不站出来解释，于是苦笑着起身：“牛蛮子，你也莫要有那么多说法，我留着这城，自然是想要诱那兀术来攻，只是如今看来，金贼谨慎，怕是不敢再奔袭几百里，来此找咱们的麻烦……”

他思量了片刻，抬起头，似乎终于下了决断：“也罢，便当咱们辛苦一场，白白为那泼韩五做了嫁衣！

——晋卿兄，明日辰时，全军扑城！牛蛮子，带着你的神策军，再叫上杨再兴那夯货，遮断真定府北方退路。这一次，咱们也不必再留手什么，便将这钉子拔了，而后挥师北向，去与泼韩五争一争那收复燕云的功绩吧！”

他说着，威严地扫视了一下当面众将，而那些人先是一愣，继而齐齐拱手，领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