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季恩也感慨良久，道：“曹氏篡汉，夏侯氏代曹，说句大不敬的话，即便是当今的上官氏，也是得位难副。

独揽大权，兵强马壮者皆可为帝乎？董仲舒天人感应之神话破灭，独尊儒术被时下戏做笑谈。君不君臣不臣，周礼皆丧。也无怪乎读书人只作清谈，避世不宦。”

他这话，批评时下政局，已怀疑上官氏为帝的法理，简直口无遮拦。但面对的是傻王爷上官杰，他才敢抱怨一番。

上官杰并不生气，反而觉得他说得有道理，若不是这样，上官家的王爷们怎么会为了权力在洛京争个你死我活。根子还是出在上官氏自己得位不正。短短几十年，皇帝几经变换，法理不足，在士人心中已经不是天子，而是人人兵强马壮皆可为之，天下焉能不乱？

顾家那管家见话到这个份上，连忙打岔，恭敬道：“府内已经准备好了餐宴，王爷这边请。”

上官杰收了心思，随着顾季恩又到了前院大厅。顾家摆好案几，按左右尊卑坐好。熊姝大大咧咧与他跪坐在一起。

顾季恩的家人一一与王爷见礼，底下的仆人们忙不失迭地给各个案几上送菜倒酒。

熊姝低头看着诸色菜肴，不禁胃口大开。

炖羊肚，桂花蔗藕，还有一盘细切的极薄的鱼脍。一旁的蘸料是捣碎的熟栗子泥，撒上炙热的鸭油。

她夹起一片鱼脍，蘸了蘸料，放入嘴里，不由眯起双眼。

好家伙，滑嫩香甜，纵然是广德王府，也没有这么好吃的佳肴。

一杯酒入口，顾季恩笑道：“听闻王爷喜得麟子，怎的有空闲来我这个浊地参观？”

见对方终于忍不住提前发问了，熊姝连忙给上官杰使眼色。

上官杰夹了一片桂花藕片，塞入嘴里，含糊说道：“都说顾家是江东第一大豪族，你们的产业中有没有药铺？”

“自是有的。”顾季恩转了转眼珠，问道：“怎么，王爷要买药么？”

上官杰装作平静的样子，点了点头，道：“几场旷世大战，广德伤兵满营，药品需求一下子就大了起来。所以才有此问。”

“从扬州的吴郡转运到广德，要么海船北上青州，再经豫州南下，这一路极其绕远，耗费不小；要么从吴兴郡出发，经过宣城郡跨江到庐江郡，其中还要穿越伪汉沿江的敌占区，方能运来广德。

这其中各类关节，没有经世的人脉资源，又几人能打通？即便王爷你有钱，也难以成事。不过，王爷你这是找对人了，顾家确有这个实力。”

上官杰忍不住道：“那就拜托了。你开个价，孤照允，连同这个宅院一并归你。”

熊姝知道他露底了，偷偷扯他衣服下摆。

顾季恩早就看在眼里，哈哈大笑，只端起酒杯劝酒，心下暗暗计较。

他豪饮一杯，道：“世人常说，人生有三大幸事，分别为美酒，美食，美人。然而沉迷之间，流连忘返，终归难逃厄运。有史为鉴，商纣王酒池肉林，齐桓公易牙之调，汉成帝乐死温柔乡。

听闻王爷已有三位王妃，个个姿色过人，各有千秋。即便是身边这位侍妾，也颇有娇媚。当局者迷，顾某奉劝一句，适可而止。”

熊姝听了，脸涨得通红。

上官杰解释道：“她不是侍妾，是孤的内表妹。”

熊姝靠了过来，与上官杰耳语道：“姐夫，他不是真的劝你适可而止。他其实说得是你身边已经有这么多妃子了，让你放弃顾家嫡女的婚约。”

上官杰恍然大悟，便道：“孤不是你想的那样。如你所言，孤确实已有三位王妃，不能耽误顾家小妹的清白。顾家若不好悔约，自是由孤主动来休书。”

顾季恩心里嘀咕，放着顾家这个江东第一豪门的亲事你不要，却用来换那些贱民士卒的药，殊不知一旦与顾家联姻，日后能得到的支持和人脉的好处，远远比这些药品来得多，真是个傻子。

他放下酒杯，问道：“王爷可想清楚了？不是喝醉了，方这么说吧？”

上官杰涨红了脸，说道：“说话不算话，那是小狗。”

顾季恩一笑，喊来管家接过了熊姝递来的药单。

他又道：“好。来，顾某再敬王爷一杯。”

上官杰毫不犹豫的一饮而尽，又夹了几块羊肚吃。

他吃得高兴，随口问道：“孤对你这里的造纸之术很是感兴趣。你说这世上，有没有一种办法，能像造纸一般治世？”

顾季恩不由奇怪，小小广德王，竟然问起治世的道理来了，你个出了名的傻王爷，难道也有争霸天下之志？

他推脱道：“顾某哪有治世之才，王爷莫不是问错了人？”

上官杰歪着脑袋，自言自语道：“世事纷乱，若造纸的匠人便是文武臣子，牧民之首，总是要假托他们来去浊扬清。只是孤以为，这里最重要的，不是匠人，而是那孜孜不倦的水流。到底什么是水呢？”

顾季恩一愣，不由喃喃道：“荀子曰，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你说什么？孤没有听清。”

不料，熊姝“哇”地一声叫唤起来。她吃得不亦乐乎，把鱼脍之上，点缀装盘的红色椭圆形的茱萸果送进嘴里。

那果实又苦又辛，辣得她连连吐舌。

众人哈哈大笑。

上官杰赶紧为她递上酒杯。

熊姝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抓起酒杯一饮而尽，却还是不解口中辛辣，又抓起一旁的酒樽，自顾倒起来。

那酒芳香清爽，熊姝连喝三四杯，方才罢休。哪知舌头舒坦了，酒劲上头，满脸通红。

不一会儿，她便头晕目眩，支持不住，靠在上官杰身上。

顾季恩见状不由一笑，道：“王爷，时辰不早，不如今日就在我客房之中下榻吧。”

上官杰推了推熊姝，她浑身软趴趴的，却连站立都困难，确实是回不去了。

顾季恩向他眨了眨眼，戏谑道：“王爷，美酒美食美人，不可辜负啊。”

“你方才不是劝孤适可而止么？”上官杰百口莫辩，只道：“她真是孤的内表妹。哎……你们怎么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