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从东方渐升。伪汉军又整军列战，整整齐齐地在城下立着一大块黑色的方阵。

鼓声四起，催促着士卒在方阵之中蠕动起来。随着鼓点的频率越来越快，又是一波冲锋而前，飞楼，炮车也缓缓推进，压迫着守城的将士喘不过气来。

周霸远远看去，成千上万的民夫在距离北门大约五六百步之外堆土，开始只是在地上围了一圈，稀稀拉拉的几车石土，后面逐渐加高。

炮车的石弹呼啸飞来，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周霸指挥着以炮对炮，以床弩对飞楼，滚木礌石和火罐克制云梯。

杀了一阵子，一辆巨大的冲城车又从后方缓缓向城门而来。车顶上呈三角锥状，上面铺设了兽皮和细砂层防火，普通火箭不易点燃。

周霸一把拉过大儿子周平，道：“去，城楼下烧两锅金汁来。”

周平下了城墙，那里有两个大的石炭炉子，炉上架着用内侧涂满防火泥做成的大陶罐。陶罐两边上下共四个耳朵，四个耳孔像碗口那般大小。

几个青壮正呼哧呼哧拉着风箱，周平上前也拉了两把，道：“快点，把这些铁锭化了，一会儿要用。”

城下人来来回回穿梭忙碌，忽然听见“嘭”的一声，一罐火油从城外砸了进来，打在上方的挡板上，碎裂开来。

挡板四周都围了几圈布，虽然挡住了不少，还是溅了周平一身火油。

“砂，砂。”一个老工匠连忙大喊。

他的几个徒弟端起一箩筐砂向周平淋去，从头到脚倒了干净。周平灰头土脸，正发懵，又是一个炭火罐砸了进来。为了先救他，旁边一个也溅上火油的小卒，顿时被火星点着，手忙脚乱，惊慌不已。

老工匠将用工具他一拦，吼道：“不要慌，越慌死得越快。不要乱动，忍着！”

他那几个徒弟，一拥而上，将砂倒在他全身，方才熄了火，但身上几处烧得起泡，脸都肿得不成样子，头发也烧得一股糊味。

几个木炭火星也溅到周平身上，好在先用了砂土洗礼，只烧着了几个洞，火势不快，众人帮他一齐扑打，便灭了。

周平一阵后怕，方才不是这个老工匠，自己不死也只剩半条命了。

出了挡板外，一座炮机已经着火烧了起来。十几个半大的孩子，拿着木桶来来回回从井边取水，帮忙灭火。

周平拦下一个孩子吼道：“这里危险，你们来做什么？都回去。”

那孩子不认识他，也不听他的，只是将手一摆，又跑向井边。

再往前看，那边也是一片火光，最远一处着火的房子，竟然是一群乞丐打扮的孩童，也在帮忙灭火。

城墙上的炮击声，叫喊声和厮杀声清晰地传来，周平扶着佩刀，向上看了看，上面都有伪汉的士卒夺墙而上了。他颤抖着手，感觉血液在燃烧。

他刚想杀上去，却听见城门受到巨大的撞击，发出沉闷的一声响。他这才想起来了，金汁呢？

他赶紧跑回了石炭炉子边，让人用四根圆木棍挂在陶罐的耳朵上。已经烧好了两罐，八个人抬一罐，在纷乱的战火和无数的嘶喊声中，小心翼翼抬上城楼。

一支流矢不知道从哪里飞来，扎进了一个青壮的肩膀。那人吃痛，顿时失力。周平连忙冲过去，将中箭者换了下来。

其他七人脸都吓白了，若是他一下子被放倒，这热乎乎的铁水就要浇在自己城楼之上了。

有惊无险，众人合力抬着陶罐到了城门顶上。周平看了一眼令旗，又瞥了一眼城下攻城车的位置，大喝一声：“倒。”

两罐上千度高温的铁水便从城墙上浇了下去，底下伪汉军的士卒粘上了飞溅的铁水滴，甩都甩不掉，惊慌失措。

大量的铁水烧透攻城车顶上的兽皮，向里流淌。不一会儿，里面的士卒满脸是四溅的铁水，从攻城车里面跑出来。铁水粘住皮肤化为铁粒，每一粒都叫人痛苦不堪。伪汉士卒嚎叫不已，叫人听了心惊胆战。

周霸阻止弩手道：“不要射这些人，让他们嚎。”

那攻城车闷了一些铁水在里面，慢慢升温，呼地一下，从内部起火烧着了。

硝烟弥漫，看着受伤的士卒，周霸一阵心酸，今日之攻势竟是比昨天还要猛一些。

城下飞楼靠过来越来越多，云梯上登城的士卒也多了起来。周霸让传令兵向城内挥舞令旗，又急促击鼓。

不远处的军营，一支广德千人队便补充上来。

石开山听见鼓声，带着八百骑进了瓮城。他下马上城墙向周霸请示：“周将军，让我杀出去，赶走这一波。”

周霸犹豫片刻，眼见城下数不清的攻城士卒和满眼的箭矢，心下一横，便道：“好。且击退这波攻势，不要恋战，不得孤军深入敌阵。”

石开山点了点头，称喏退下。

他带着八百骑，分散在几处暗门边。那暗门之间相隔一百五十步，是在修筑城墙时，由内侧向外挖掘，接近外侧五六寸时便停止。暗门内侧边放置这许多的柴草和障碍车，还有带风箱的窑灶。

八百骑听着鼓声，一齐杀了出来。石开山手持长槊，聚拢骑兵，杀在最前面。

伪汉军冷不丁被这支骑兵一冲，乱了阵脚，纷纷溃退。

石开山杀得眼红，放马冲去，对着溃兵的后背一阵猛砍。

伪汉军最前方的军阵却是不乱，一阵鼓声，从阵中推出了一辆辆车来，对着石开山的骑兵。

周霸在城墙上看得清楚，心叫不好，连忙下令：“快，鸣金，叫骑兵退回来。”

那车上的幙布被扯下来，露出来的是巨大的弩箭。

原来，史冰早就知道广德有骑兵，准备好了床弩车等着他们。

不等伪汉溃兵和广德骑兵分开，史冰已经下令放箭。床弩车上巨大的箭矢飞一样向广德骑兵射来，前排顿时倒了一片。

石开山听见鸣金，连忙调转马头往回跑，哪里来得及，又是一波巨型床弩箭矢席卷着风波，呼啸而来。广德骑兵不及躲闪，纷纷被打下马来。

石开山胯下的战马被巨大的箭矢扫过，马腿吃痛，向前一摔。他将长槊往地上一戳，借力身子一翻，跃下马来。

马儿的右后腿已经被扫断，只侧躺着，呼哧喘着气，看着他，仿佛在流泪。

后面的伪汉鼓点又起，士卒们稳住阵线，又压了上来。

石开山一阵悲痛，只得弃马往回跑。

周霸心有戚戚，对方悄悄藏了一手，留着床弩车专门打骑兵，看来史冰不是庸将。

只是，上官杰和萧彦儿他们突南门去了，会不会也遭遇了床弩车呢？

周霸一阵后怕，脊背上冷汗直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