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氏父子一怔， 立即明白过来。

官家虽说给了他们最大的信任，以整个吴越百姓相托。

但钱俶到底是吴越旧主，给他自由回到吴越，等同于放虎归山，还给猛虎安排重务，无疑是在自己卧榻之侧悬了一把剑。

所以钱俶可以回到吴越，但他的几个儿子，从此就要被留在宋国了。

还一个个都被封了节度使，今后就要留在各个封地为官家办事。

高官厚禄，既是官家的恩宠，也是官家的禁锢。

这就是帝王的平衡之道吧。

钱俶也是同道中人，顿时明白眼前局势的不可逆。

刚刚站直的身子，再次拜倒在宋官家的龙冕之下。

钱惟浚呆了一呆，很快也明白过来。

看来父子俩今日作别，从此要天各一方。

他叹口气，也罢，只要知道父母高堂都过得好，天涯咫尺，并不遗憾。

望着依旧云里雾里的二弟三弟，钱惟浚露出胜利者的微笑。

他还拍拍两人肩膀。

“如何，这么些年眼睛一直盯着那把龙椅看，想不到会有今天吧？”

几位皇子互相大眼瞪小眼，果然呆愣着说不出话。

钱惟浚只觉得痛快。

这几个当初一心要害他的，不管二弟也好，三弟也罢，他再也不用费心去猜，也不用再忌惮他们。

如今家里的龙椅没了，这几个总想着抢位置的白白图谋这些年。

一想到这里，同样没龙椅可坐的钱惟浚笑得特别大声。

弟弟们确实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其实年前他们被留在宋国，还被委以高官重任，心中隐隐就有不好的预感。

但无论如何猜不到这结局，他们一下从龙子龙孙跌入凡间。

同样不适应的还有睦州的几位公主。

尤其三公主，她本来是唯一的嫡公主，自觉身份贵重。

结果消息传来，亲爹纳土归宋，她从金枝玉叶沦为一介平民。

这还不是最大的打击。

三娘子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向王老师表明心意，却被对方无情地拒绝。

“抱歉，我对惟汝师妹，并没有别的心思。”

王直男丝毫不懂怜香惜玉。

“你是不是因为我不再是公主了，所以嫌弃我，看不起我？”

落难的凤凰不如鸡，三娘子钱惟汝哭着跑回住处，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发脾气。

直男小川思虑再三，还是决定跟过去。

“通通通——”

大晚上的，虽说这样不太好，但他依然大喇喇敲门。

“你走，你走，既然看不起我，就不要来找我。”

她将屋里能砸的东西再次甩了一地，这会砸累了，正趴在床头大哭。

“我要跟你割袍断交，再也不要见你，也再不跟你说话！”

“真的吗？”

小川隔着房门问她。

“以后你再遇到不好解的难题，也不用我帮忙了？”

三娘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听王老师这话，连哭泣一时都忘了。

“不好解的题？”

她现在担任睦州几大水库的技术员，三娘子有个梦想，她想再考职称，成为九州第一名女性水利工程师。

虽说当初刷题是为了得到心上人的青睐，但刷着刷着，她真的爱上了。

包括现在的技术员工作，也是她喜欢的。

这个过程中王老师帮她不少，每次理学课结束后，她最享受的就是留下来向王老师请教各类应用难题。

跟王老师白头到老，还有成为九州第一的女工程师，是她人生两大梦想。

现在梦想之一破灭了，剩下那一半也要放弃吗？

见屋里头停止哭闹，小川好好跟她说话。

“惟汝师妹，我想跟你说几句真心的话，不知道你愿不愿听？”

王老师要说心底的话吗？三娘子不知觉拉长脖子。

见对方不反对，小川打开话匣说下去。

“其实这两年，我能看到你在成长。我欣赏你，越来越独立自信，也敬佩你为了梦想把不擅长的事变得擅长。”

听得出来，对方的话里充满真挚，不是编出来糊弄人的。

原来自己的好对方都看在眼里，三娘子抿着嘴悄悄笑起来。

“你的坚持，还有韧劲，都值得我尊重。我当你是好友，跟你是什么样的身份没有关系，而是因为你就是你，有自己独一无二的人格魅力。”

听听，王老师夸自己有魅力呢。

三娘子虽然还是不吭声，但脸上的笑已经满溢出来。

“这种欣赏可以是同学之情，是师生之谊，不一定非得是男女之情。”

小川话音一转，语气依然真挚。

“不管你信不信，我很珍惜跟你的友谊。当初欣赏你，不是因为你的身份。现在，就更不会因为这个原因看不起，或是嫌弃你。”

对方话说到这份上，三娘子都呆了。

最后王老师问她。

“我当惟汝师妹是朋友，是亲人，师妹真的要跟我割袍断交吗？”

里头一阵静默。

钱惟汝不再发脾气，慢慢也止住哭闹。

小川等了一会儿，见里头依然没动静，他摇摇头，准备离开。

门“吱呀”一声开了。

钱惟汝扬起满脸泪痕，但还是勇敢追出来问了一句。

“你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对我没有意思。”她胡乱抹了抹泪，“那我问你，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小川愣了一下，心头浮现的是一个秀丽而坚韧的姑娘。

在这之前如果他从没细想的话，那三娘子这话一问，他似乎已经坚定了内心想法。

“是，我有喜欢的人了。”

小川没有逃避。

三娘子心沉到谷底，怪不得亲大哥那天劝他时会欲言又止，原来他都知道。

“是钱西那个——”

钱惟汝话没说完，被小川严厉地打断。

“师妹，小西是我喜欢的人，更是我尊重的人。我不希望听到任何对她不敬的话。”

对方刚才还好言相劝，一涉及到心上人，突然这般严厉，三娘子眼泪又涌了上来。

“我，我就想知道，我哪里不如她了？”

钱西虽然发明了各类纺织机器，手握一堆专利，可自己也不差啊，未来的女工程师。

而且论模样，钱西只是清秀，自己才是艳冠群芳的那一个。

小川摇头。

“喜欢一个人，不是看谁最好，这根本没有可比性。我想感情里是看谁更适合，跟谁呆在一起更舒心。”

王老师没再纠结，说完这番话他便走了。

聊着聊着突然开窍的王小川觉得，有些话他不应该对三娘子说，而是对当事人说才对。

这样想着，他简直觉得这件事一刻也不应该再等，趁着夜色就跑到了钱家。

现在还在新春里，大家都还想在家多聚几天。虽说娘亲不在家，但今天一起吃晚饭的人倒是整齐。

巧的是，桌上正好有小川最喜欢的竹筒饭和辣丁包。

钱家孩子跟小川再熟悉也没有了，这些年一起上课一起干活，大家就连吃住也经常在一块，简直就像一家人一样。

小东第一个起身招呼他。

“小川，来得正巧，今天正好有你爱吃的。”

小川这些年没少在老师家里蹭饭，已经相当自然了，坐下就跟大家一起吃起来。

饭后他邀请小西到月下散步。

以前老师曾经跟他们说过一个故事。

说国人含蓄，表白的时候不说那些露骨的话，但是可以隐晦地说一句：“今晚夜色真美。”

这样对方就懂了。

可他要怎么开口呢？

小川想了半天，想到一句可以跟月色媲美的。

“西子，今天的包子和米饭味道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