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青辞随着貂寺进入到偏殿，已经有宫女布置好了宴席。

众人依次落座。

赵升宣笑道：

“诸位相公以后都是我大周的栋梁，莫要太过紧绷着了，放松些，用膳罢。”

一众考生连忙作揖陪笑，一番寒暄。

而赵青辞则在他们扯皮的间隙默默坐到后方不甚起眼的独立宴案上举箸吃了起来。

待到赵升宣与众人聊完，赵青辞已然吃了个半饱。

这时有人走来敬酒道：

“久闻赵同年之盛名，今日得见，也算是夙愿得成了，果真是如龙一般的人物啊！”

赵青辞望向这个留着大胡子的士人，微不可察地蹙起了眉头。

传闻许多年前，年轻的儒圣前去拜访道祖，三日不谈，归去后，情不自禁地对弟子们叹道：

“吾乃今于是乎见龙。”

如今身处皇宫，龙的象征在世人眼中只能是当今天子。

他一时间有些分不清眼前这人是在由衷地赞誉，还是别有用心。

但不论是哪种可能，都是一种捧杀。

他正要开口，忽然神色一动，听到了不远处两名士子的交谈。

“也就是公输家的人如此恬不知耻了。”

“这也难怪的，公输家甲子前入局疆场，已然隐隐与文臣世家割裂，而那赵青辞早时提出的种种论策，无疑是在削弱势大的文臣世家，这也就成了变相地在文武之争中助武了……”

“听说自年后以来，北地的大散关在被妖族围困的情况下，打了好几场胜仗啊。”

“唉……好不容易形成的以文制武，一番此消彼长之下，却变得有些均衡了起来。”

“所以说，巴结赵青辞者，吾辈文臣之耻也！”

“……”

其实也并非所有士人都坚定不移地站在文臣集团的立场。

原本还有几人见识了赵青辞在殿试中的表现和皇帝的态度，正犹豫要不要适时先与赵青辞处好关系，可如今一番交谈，只得悻悻然熄了心思。

赵青辞一怔，没成想自己在上京的无意之举，竟意外帮皇帝制衡了文武。

但不知为何，他隐隐觉得妖族的态度有些暧昧。

他情不自禁地想到至今仍驻留上京的妖庭使臣。

难道，大散关的那几场胜仗都是妖族故意而为？

目的是什么？

以示诚意。

所以，抛开妖庭提出的“割地”无理要求外，他们已然与皇帝暗中达成了某种协议。

事关妖族的“祖地”……

此刻又有仙宗来到皇宫……

有些过于凑巧了。

公输家的大胡子士人见赵青辞有些发呆，还以为他没听清，便又把方才的话大声说了一遍。

就连正殿之中侍立的貂寺和宫女也都隐隐听到了“赵同年”、“龙”等只言片语。

赵青辞道：

“在下不胜酒力，而等下还要面圣，惟恐殿前失仪，便不饮酒了。”

公输家的大胡子一脸不悦地走开了。

这人好不给面子，自己这般放低姿态，他就连筷子都没放下，更别说与自己这样站起身来讲话了。

呸，傲个蛋子！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赵青也不在意，仍是自顾自举箸不休。

虽然皇帝赐下来的膳食味道一般，但胜在珍奇，也不难吃。

主要还是昨夜被媞君一阵作怪，早上起晚了没来得及吃早饭的缘故，现在饿得慌。

少顷，他便将案上食物一扫而空，咂咂嘴，遂招手唤来宫女，看着她道：

“那个、我还没吃饱……”

话只说三分，这是说话的艺术。

想必这个可爱的小宫女定能结合他的眼神通晓他想要加餐的诉求。

宫女被俊朗不凡的青衫郎君看得有些羞涩，怯怯道：

“啊！我这便问赵公公！”

说罢，脸红红的，她赶忙走去了外间。

不多时，赵升宣便遣人送来了比之先时更加丰盛的食物。

那面若桃花的小宫女更是干脆站在了他旁边侍立，素手斟茶。

这一幕，看得一众士人咬牙切齿，妒火中烧。

“呸！登徒子！”

“粗俗！不知礼！”

“就是，天子赐宴已是恩厚，他犹不知足，毫无君子之风！”

“他还调戏宫娥！”

“可恶！我怎么有点羡慕……”

“……”

才又吃了一会，早先认识过的小貂寺白孑趋步而来，低声道：

“赵先生，陛下召你入殿。”

“哦。”

赵青辞面色平静地擦擦嘴，起身跟上。

众人见状，又是一阵羡恨交加，满腔复杂。

··

“参见陛下。”

“免礼。”

“是。”

“朕观赵卿卷子上提到的国运资本论似乎并未写完？”

“……”

“赵卿？赵卿？”

“……”

皇帝望着大殿上袖手而立，呆若木鸡的年轻人，面色欻的阴沉了下来。

一侧的仙宗子弟眼神玩味。

妖庭使臣嘴角含笑，静观事态。

皇帝无言片刻，随即便像是自言自语般说起了话：

“今早青岚仙宗的太上长老莅临上京，拜访太学学宫，国师去了接待。”

“……”

“听闻前日你与三名美人闲游京梁，不知这其中你家那位生病的娘子是否也在？”

“……”

“哦，好像有一人是翩然宗的弟子吧？曾许了与青岚仙宗的婚约？”

“今日仙宗的一位仙子向朕打听，说能否收授你家那个叫青棠的婢女为徒。”

“还有，诸位仙宗的仙人十分好奇，你与那能改人根骨的观众解忧铺是何关系。”

“哦，忘了告诉你，放榜那日，有个叫茹娘的青楼女子想要去找你道贺来着，可惜失足在阶上滚落，死了。”

“……”

“眼下诸位仙宗仙人选中了你为大周的游仙官，偏偏妖庭与朕又有协议，也看上了你作为遣妖学者，可朕又想你留在大周，好好辅佐朕开辟一个仙朝盛世……真是为难啊！”

“……”

“赵卿可是身体有异？

“为何一言不发呢？

“朕本来想点你为状元的，但又想到此届进士独你风采最盛，你若为状元，那探花郎岂不黯然失色？

“想来想去，朕还是觉得卿为探花更好一些。

“如何？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喜事？可需要朕派出仪官到洛州给你家先考妣报喜？”

说到这，皇帝拿出已经盖好玺印的待发圣旨，展开时，看到面前的青衫年轻人终于缓缓抬起了头。

不由得嘴角微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