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

寒风呼啸。

入夜后下起了雨夹雪，一直不停。

屋顶被压漏了，牢房里滴滴答答地下小雨，当作床垫的稻草一股霉味儿，引得天牢里囚犯们连声的骂娘。

以往赵青辞和刘无翳所在的特殊区域无比安静，但此刻依旧听得到嘈杂不休。

狱卒在这种坏天气里也没好气，不耐烦了就进来挥舞铁棍敲打铁栏杆，大声的喝骂。

几次三番囚犯们也不骂娘了，知道抱怨也没用，反正在漏水的牢房里也睡不着，于是隔着铁栏杆三三两两地凑一起说闲话聊女人，居然有酒肆般的热闹。

赵青辞捶了捶牢房栅栏：“炮二进七。”

隔壁传来刘无翳得意的笑声：“我便知道赵师要走这一步，看我自有后手，相三进一！”

赵青辞已经被关进来两旬有余，期间也没有官差前来提审，好像刻意把他给遗忘了一般。

可日常用度又一概不少，更因为刘无翳的关系照顾，待遇比起一些苦哈哈的狱卒还要略好上几分。

由于实在受不了刘无翳一天天神神叨叨地请教这请教那，赵青辞无可奈何之下只好让他叫狱卒弄进来了一堆小木板。

然后让刘无翳以修为将它们修成了记忆中象棋的模样，一番演示过后，便和他闲敲棋子玩了起来。

还添了个彩头：一局棋问一个问题。

他问过刘无翳，知道对方是当今大周朝儒生七十二贤人之一，在太学学宫里担任祭酒，因为一些学术之辩被看他不顺眼的名门望族联手构陷才身陷囹圄。

而赵青辞被问及关押缘由时却只能闷闷地回答一句不知道。

这时，不远处的狱卒喊了起来。

“进相？进相！老刘你居然还敢飞相上去！？你要完了啊！”

原来是看见这里两人下棋下得新奇又有意思，几个摸鱼偷懒的狱卒悄咪咪地复刻了棋局在空置处设了赌局。

远处的一众狱卒从一开始的不明所以，到现在自诩为棋圣只用了短短两天功夫。

喊话的狱卒兴奋极了，尖着嗓门把那些聊天的人都盖了过去。

他可是花了不少银子押赵青辞赢的。

“老东西你给剐千刀了么？喊那么大声？玩盘象棋就乐成这样？”那边聊天的囚犯一边恶毒地诅咒一边抱怨。

显然通过狱卒们这几日的举动他们也知道了象棋的存在。

这座监狱名字听名字就觉得森严可怖，但其实什么人都关，豪门里惹出是非的淫娃妖妇、市井里打架杀人的贩夫走卒、乃至一些犯了事的低阶的官员，都可能往这里扔。

不过这里也是上京城里防备最森严的监狱，关在这里的人犯的事儿都不小，隔几天就砍几个，牢房空了又填满，犯人流水样的换。

不消片刻，棋盘上的局势果然如狱卒所说，推兵上前的刘无翳被杀的丢盔弃甲，从得意洋洋到傻眼郁闷只在几步棋之间。

刘无翳做不出来悔棋这种事情，只好默默等着赵青辞的发问。

说起来监狱真不愧为古往今来人才辈出的场所，其中的思想碰撞造就的璀璨文化多不胜数。

前几天他还听到远处有个瘦瘦的家伙出狱时痛哭流涕，因为他说超喜欢呆在监狱里的感觉，狱友们和蔼友善说话好听，几乎把他当作家人一样对待，而在外面他连一个可以玩耍的朋友都没有。

主要原因是跟他同牢的家伙是个落魄的小说家，天天在那口述他构思的瑰怪雄奇故事，让他听上了瘾。

这种出狱即断更的感觉让他心如猫抓，恨不得当场再表演一番致使他入狱的神偷技艺。

赵青辞想了许久，一时间感觉不到有什么想问的，遂随意道：“听说以前天牢有个爱钓鱼的老家伙成功越狱了，你知道这事不？”

“越狱”这两个字眼一传开，就像是触发了某种连锁反应似的，方才还兴奋不已的狱卒们瞬间顿住了身形。

隔了大老远分明已经听不清楚的囚犯们也都集体失声。

整座天牢似乎陷入了某种古怪死寂当中。

雨夹雪的肆虐声呼呼地拂过耳际，刘无翳不禁打了个寒颤。

赵青辞奇怪道：“怎么了吗？”

刘无翳沉默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磕磕巴巴道：“赵师……赵师您要越狱？”

哗啦——

好似刘无翳这番话刺破了某种结界一般，一阵甲胄摩擦的声响此起彼伏，沉重的脚步声从看不见的地方一齐逼近，囚犯们感觉到雨雪凝塞于铁甲的寒气充满了逼仄的通道，止不住地瑟缩起来。

赵青辞皱眉：“难不成那个越狱的老头是个不能说的禁忌？”

刘无翳苦笑道：“赵师有所不知，那人其实没什么特殊的，偌大的天牢中像他那种境界、那种犯案程度的高手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关押他们的牢房每间都布置了特殊的法阵结界，禁锢修为，按理说绝无越狱的可能性。

“但是那个老家伙却做到了。他成为这座天牢八百年间首个全须全尾大摇大摆地走出天牢的逃犯……”

赵青辞回忆起湟水楼船上那个口口声声说“修个屁仙”的寒酸钓鱼老头，怎么也无法将他的身影与“大摇大摆”这个词联系起来。

说来他之所以知晓那个老头就是从天牢出来的逃犯，还得归功于李青鹿有个写日记的好习惯。

当初绾雩搜刮小满境李青鹿身上的战利品时，曾找出来一堆杂书，其中就有那个老六关于一路见闻的记述。

赵青辞在坐缅箐兽赶路的时候闲来没事大略翻翻了解到的信息，没成想却会有朝一日在监狱中成为一桩秘闻谈资。

这时，一群身披黑甲的士卒团团将赵青辞和刘无翳的牢房围了起来。

一个黑脸的老卒沉声道：“就是你们打算越狱？”

刘无翳看见来人却是脸色一垮，因为好巧不巧这家伙是他曾在朝会上当众骂过而结下了梁子的兵马司都督。

自从天牢经历了越狱事件后兵马司便在皇帝的授意下也插足到了刑狱防卫。

果然，黑脸都督看见老仇人顿时脸上露出几分幸灾乐祸的讥笑，轻蔑地指指狱中两人：“来人，把他们押出来，老子要提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