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所有的胆怯在看到他爷爷那双沾满泥巴的大手时，烟消云散。

鼓起勇气伸手将爷爷从地上拽到水井旁，认真的将小人书放在椅子上。

不放心的叮嘱道：“爷爷，你先洗手，我去给你拿毛巾。你帮我看着小人书啊，别让……”

狗蛋鼓着腮帮子，指了指徐有亮的房间，得到爷爷肯定的答复后，才赶紧撒腿跑进屋里。

徐国富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好一会儿，嘟囔道：“臭小子，居然敢嫌弃他爷爷了。”

狗蛋不放心他爷爷，自己拿着毛巾拽着他爷爷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耐心的给他擦拭干净。

碰见没洗干净的地方，硬是顶着他爷爷怪异的目光，将他拉到水井旁，用水再冲洗一次。

好不容易得到大孙子批准后，徐国富满脸复杂的拿起画报。

没想到啊没想到，他徐国富活了一把年纪，第一次得到晚辈的照顾，居然因为看小人书！

一时之间真不知道是该安慰安慰自己，还是该躲去角落抱着自己哭半个钟头。

问清楚陆溪的连环画是哪一幅之后，徐国富一屁股坐在了屋檐下，抖了抖画报，开始认真的看起来。

一开始的时候，徐国富是抱着一种，自己村里走出去的画作，现在有机会了，肯定要好好看一下啊。

下次去镇上公社开会的时候，跟别人吹牛也有东西可以吹。

这么有文化有出息的年轻人怎么不是出在别的村里，而是在他们八里坡村呢？

只要一想到那些老伙伴因为眼馋，气得吹鼻子瞪眼，他就直乐呵。

但随着他深入阅读，他的眉毛拧成了一个“川”：“好！陆知青画的东西好啊！”

狗蛋被他爷爷突然出声吓了一大跳，不解道：“爷爷，你咋啦？”

徐国富将画报还给大孙子：“狗蛋，陆知青的画画得好啊，内容也十分好！你一定要好好看，将她里面写的、画的都牢牢记在心里，知道吗？”

狗蛋不明所以，但不妨碍他点头。

徐国富从腰间取下烟枪，拿出火折子，将烟枪点燃后猛吸一口，眼神望向院子外的天空。

呢喃道：“要是能够早点看到这些，也许忘归就不会死了。”

原来，徐国富并不止两个孩子，他还有个女儿，叫忘归，是他最大的孩子。

他年轻的时候在外当兵、保家卫国。婚后不久，他就被部队召回去了。

几个月后，枣花为他生下了头一个孩子，取名忘归。

枣花一个人在家，又要干活又要照看孩子，还要帮他伺候家里年迈的父母，忙的晕头转向。

有一天，枣花见孩子在睡觉，就想趁着孩子没醒赶紧上山多砍点柴。

不料小孩中途醒了，小孩子都黏娘，醒来就哭。

但家里没个正经大人，他亲娘嫌弃忘归是个女儿，压根不愿意搭理孩子。

后来可能是哭闹久了，忘归自己下床找水喝，枣花出门出得急，火塘里的火没熄灭就走了，两三岁的小孩子就这么一脚踩进去……

可能是天气炎热，又或者是别的。

那时候家里穷，忘归又是头一个孩子，枣花根本不知道怎么办，抱着孩子四处寻医，却依旧抵不过伤口发炎、化脓、腐烂长蛆的速度。

最后，孩子是活生生发烧烧没了的。

他长到两三岁，连面都没见过的长女，就这么没了。

他恨啊！恨他自己！但后悔也没办法挽回忘归。

徐国富在想，如果，如果枣花第一次当娘的时候，能有个人在她旁边善意的提醒几句，能有个人教教她，是不是，他的忘归就不会走了。

狗蛋虽然不懂大人的忧伤，但他听奶奶说过，他有个姑姑，就叫忘归，也知道姑姑已经离开他们了。

稚嫩的小手紧握住他爷爷老树皮一样皲裂的大手，反问道：“现在也不晚啊！”

徐国富心里一惊，将烟杆子往地上一磕，是啊，狗蛋说得对，现在也不晚啊。

新生儿年年有，头次当父母的人也大有人在，就是当过几次父母的人，也不见得懂得这么多啊！

徐国富想到这里，顿时坐不住了，他要去找陆溪！

“你说什么？你要请我去给大家伙上课？”陆溪满脸震惊的看着徐国富。

徐国富颔首，诚恳的说：“村里不会让你白上课的，给你算公分。”

陆溪不理解并且大为震惊，徐国富为什么突然跑来找她去当扫盲班的老师？

据她了解，村里其实一直都有扫盲班，但扫盲班的老师都是村子里土生土长的人，即便知青比他们文化程度高，但那又如何呢？

毕竟在所有人看来，大家又不是真的找个老师给自己上课，白天干活还不够累吗？

那就是响应国家号召，做做样子罢了！

所以老师的文化程度并不重要，只要上过几天学，会说普通话，那就行了。

你别小看一个小小扫盲班的岗位，竞争可不小嘞！

家里有个上过几天学的，谁不想把自己孩子塞进去？

毕竟扫盲老师不仅有工分挣，活儿还轻松，底下的“学生”各忙各的，戳戳鞋垫绣绣花，缝缝衣服唠唠嗑，根本没人管你在上面讲什么，反正也没人听就是了。

对大部分的村里人而言，知青始终的外来人口，这么好的活计，他们自己内部消化就行了，反正听课的是他们自己，只要他们这些听课的不嫌弃，谁敢有微词？

陆溪斟酌道：“额，我能问问原因吗？”

“俺…看了你画的画，内容很好！我想请你去给大伙都讲讲，让俺们都能学习学习！”

“你放心，既然俺过来请你，俺肯定会把村里那边打点好。你上课的时间、工分都跟村里的扫盲老师一样！你看成吗？”徐国富掷地有声道。

陆溪抿了下嘴唇，有点犹豫：“我能考虑一下吗？明天给你答复！”

徐国富爽快道：“成！但我希望，明天可以听到好的答复。这也是你趁机融入村里的大好机会不是吗？”

陆溪没说话，干巴的点了点头。

徐国富见此，让陆溪好好考虑一下，转身离开。

说实话，他实在是不能够理解，陆溪为什么要犹豫。

换做没看到陆溪画的画之前，他要是听见陆溪说要考虑，他这暴脾气，肯定甩都不甩她一下。

但现在嘛，嘿嘿，有本事的人矜持一下怎么了？

人家就是有这能耐！

他愿意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