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了，驿站中点起了油灯，驿丞很是奢侈地在三张桌子上点了足足三盏油灯，只有那对祖孙，在吃完糙米饭之后，便靠着墙角坐下了。

这俩人没有钱住店，也知道以自己的身份，驿丞没有大冷天把他们赶出去就已经是发善心了，所以一直安安静静，谨小慎微的样子。不过这驿站的大堂里点了炭盆，倒是比外面暖和许多，靠着墙角过一夜也比在荒郊野外强百倍。

所有人的眼睛都或明或暗地在杨斯年身上扫来扫去，戒备、惊疑等情绪不用特别在意就能明确感受到，杨斯年微微一笑，也不以为意，自顾自地喝酒吃肉，仿佛周围的人并不存在。

那独自一人的汉子苦苦思索了一阵子，没有想起什么跟杨斯年有关的事情，毕竟这样的外貌到了哪里都是最显眼的，如果做过什么大事，其他人不好说，他一定会被人记住。

不过看他随身携带武器，单手架着驿丞恍若无物的样子，也不是个庸手，这样特征明显的人在江湖上居然默默无闻，这本身也是个疑点。汉子又喝了一杯酒，那双眼睛却越发地亮了。

另外一桌的四个江湖客，在见到杨斯年只顾自己吃喝之后，便也逐渐放下心来。他们人多势众，原本就是这屋子里胆气最壮的一拨人，此时见到杨斯年与另外那汉子一副与人无争的样子，于是又渐渐放开了，一阵觥筹交错之后，便有人把眼睛放在了墙角那一对祖孙身上。

鹰钩鼻的那人只顾自己喝酒，另外三人热热闹闹地划拳说笑他也极少参与，此时也正在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只是那双鹰隼一般的眼睛时不时扫过另外那一桌独自吃喝的汉子，而他边上的一个魁梧汉子，却已经盯着墙角边那卖唱的小姑娘，眼睛都挪不开了。

那小姑娘虽然穿着不合身的粗布棉袄，脸上又抹得黑一块黄一块的，但是却身材高挑，而且之前似乎为了要一碗糙米饭，还给驿丞唱了一个，听得那几个汉子议论，小姑娘的声音跟黄鹂鸟叫似的，婉转动听。

如今酒足饭饱，这汉子身边又人多势众，不由得便动了邪心。

“喂！那个小娘子！”这汉子喝得半醉，忽然大着舌头叫了起来，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小娘子原本在地上坐着，听得那汉子忽然这么一喊，不由得浑身一颤，便把上半身往祖父的身后躲去，那老头儿无奈，只得站起身来，佝偻着腰身向那一桌的汉子们作揖，颤声问道：“几位郎君，不知有何吩咐？”

那汉子嘿嘿笑着，站起身来，把手放在老头儿的肩上，眼睛却直勾勾地在小姑娘的身上扫来扫去，说道：“之前这位小娘子唱了一曲，真是好听，跟小鸟叫似的，嘿嘿嘿……”

“不如，再来唱一段，给我家大郎喝酒助助兴？”

老头儿的脸都黑了，这哪里是要听曲儿？这分明是想要人了啊。

他眼睛四处一扫，首先是这一桌的另外三个汉子，两个人端着酒杯嘿嘿直笑，一脸想要分一杯羹的猥琐表情，那为首的鹰钩鼻却神思不属，两眼茫然，对这边的事情恍若不觉。

再看另外两桌，那桌上摆着刀的汉子倒是看着这边，只是面无表情，显然也不打算跟这四人作对，至于最后那一桌……

老头打了个寒噤，因为那魔君一样的年轻人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这边，一双在灯光下仿佛两团鲜血的暗红色的眸子光是瞧着都让人寒毛直竖。

杨斯年见老头儿看向他的方向，又笑了笑，却把目光转向了那个独自喝酒的汉子。

只见那汉子拈了一颗花生丢进嘴里，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老头儿眼睛扫了一圈，发现那人并没有拔刀相助的意思，不由得老脸皱成一团，一双眉毛都耷拉了下来，对着那按住自己肩膀的汉子连连拱手，赔笑道：“我家小丫头学艺不精，也就会刚才那一曲，其他的实在是不好听，不好听，不敢污了贵客的耳朵。”

那汉子笑道：“好得很好得很，兄弟们都爱听，就连我们大郎都爱听，你们说是不是啊？”听得后一句问话，他的两个兄弟连连鼓掌起哄，一个劲的鼓噪，要那小姑娘再唱一曲。

老头儿回头一看，小孙女已经吓坏了，缩在墙角，用手鼓挡在脸前，连头都不敢抬。

老头儿万般无奈，告罪道：“各位好汉！各位好汉！小老儿这孙女是乡下丫头，没见过世面，各位好汉威风深重，小丫头禁受不住，实在唱不了啊，唱不了啊！”

拿住他肩膀的那汉子笑道：“还没试过，怎么知道禁受不住我等兄弟啊？嘿嘿嘿……”

这家伙是一伙人里最为急色的一个，此时看着那小姑娘瑟瑟发抖，仿佛受惊的小鹿一般的身姿，不由得热血澎湃，色欲上脑，手上一用力便把老头儿扔向一边，伸出左手向那小姑娘的头发上抓去。

“慢着！”忽然有个声音响起，正嬉笑一片的三个汉子静了下来，转过头，看向那个胆敢阻止他们的人。

驿丞马大晃着浑身的肥肉，满头大汗地在一边，双手摇得像是两把小风扇：“各位！各位！使不得，使不得啊！再怎么说，这里也是官家驿站，此处地处京畿，正在那位圣人脚下，万万不要糊涂，万万不要自误啊！”

当先那汉子正处于色胆包天的状态，他眉毛倒竖，戟指骂道：“什么狗屁官家驿站？什么狗屁圣人脚下？真以为入圣境就是那天上的神仙了？此地距离她临江宫三百里，我看她如何阻止某家快活！”

马大呆住了：这就是个愣头青啊！想要作奸犯科不说，敢骂当今女帝？强暴民女可能是流放三千里，徒刑二十年，或者开刀问斩，但是大不敬之罪，那是要族诛的呀！

不说女帝的皇帝身份，只说她在武林中的地位，你敢骂她？那是一个入圣境的圣人！你这样的“好汉”，只怕她拿眼睛看一眼你就死了！

在圣人面前，哪怕你是先天高手，跟蝼蚁又有什么分别？

听着这莽汉的胡言乱语，马大头上冷汗涔涔流下，要是有人在他管的驿站里辱骂女帝又安然离去的消息传出去，只怕他人头就要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