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将身前茶水一饮而尽，眉心竖纹有神光流转，看着莫闲问道：“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便不一一说了。且先问问你，为何修行啊？”

莫闲恍然想起当时在下界时，意外捡到的那本修炼功法。再寻常不过的筑基经书罢了。

可自己在知道那本小小薄薄的经书，能让自己踏上修行之路后的狂喜，如今回想起来，好似淡泊了许多。

就好像一个老翁，少小离家，现在自外地荣归故里。虽然踏上了熟悉的乡间小路，却怎么也找不回当时感觉。

“应该是因为向往吧。”莫闲有些拿不定主意：“在下界时，总听起那些个仙人传说。朝至北海暮苍梧，何等的逍遥，没有忧愁。日日同仙鹤白云为伴，端的是一个洒脱。”

杨戬笑了笑：“那如今已然成就了金仙，怎地又多了如此烦恼？”

莫闲沉吟片刻后道：“因为不同。自我修行以来，便开始隐居。那等时光，为了提升境界，只能无休无止的闭关修炼。说的好听点，是与大道为伴，说的难听点，不就是在深山餐风露宿吗？”

“可如今那些苦日子已然过去了啊。为何还是这般惆怅呢？”杨戬又问道。

莫闲犹豫了一下，试探的说道：“在下界时，我日日盼着飞升，向道之心何其坚定。那三千年来，几乎没怎出过洞府。皇天不负有心人，总算飞升成功。可到了上界后，我才发现，三千年的辛苦，换来却是更加漫长的餐风露宿。天道何其……”说到这时，莫闲停了下来，有些不敢再说下去。毕竟眼前这位的舅舅便是这片宇宙中的真正天道化身。

杨戬毫不在意，只是笑了笑，顺着莫闲的话头说道：“何其荒唐是吗？修行之路漫漫，在下界时，不敢又半日懈怠。日夜修炼，以突破境界。只盼有朝一日，能飞升仙界享福。可真到了仙界，却没半点福荫能享。见到那漫天仙人，境界一个强过一个，自己钻破脑袋飞升，难道只是为了换个地界受苦？”

莫闲深以为然，重重点了点头。

杨戬再次给两人身前的茶水满上，却是说起了另一件毫不相干的事：“玉帝是我舅舅。那小老头，先是将我母亲镇压于桃山下，后又将我妹妹镇压于华山下。我烦他不是一日两日了。有段时间，做梦都想让哮天犬将他咬上一口。

前些日子，我在灌江口大世，听得哮天在天庭真将他咬了。心里的确有几分快意。但远没实现这份念头后的满足。你可知为何？”

莫闲悚然，杨戬这话的意思，难道是说，那日咬玉帝的事，真是他指派的？

杨戬见到莫闲这副表情，知道他又想岔了，于是解释道：“只是如此想过。可没真让哮天找机会咬他。你这人，天生就这般谨慎吗？”

莫闲长舒一口气，心道：别看你们这些大佬，好似种种事都在谈笑间，可自己若是牵扯进去，一不小心只会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如何能不谨慎？

“不敢妄自揣测真君。”莫闲实话实说。

杨戬喝了口茶：“我想要与你说的，便是满足这两字。

修行为何？便是为了满足心头所念。人族能发展至今，修行文明何其璀璨，便是因为这两字，满足。

换句话说，便是受欲念驱使。

赚得千钱想万钱，当了皇帝想成仙。人族的欲念一再膨胀，无数先人前赴后继，这才有了今天。

可在这份欲念被满足之前呢？过程总是煎熬的。”

莫闲想了想，随后点点头。杨戬说的的确没错，人族可不就是为了满足那些凭空生成的欲念，而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吗？所谓的万物之灵，便是因为他们有着超越万物的欲望。

可这跟自己刚才说的又有什么关系？

杨戬好似能看穿莫闲心中所想，淡笑道：“别急，后面说的，便有关系了。

你心中的念头，没得到满足。所以你备受煎熬，认为你见到的跟在下界时想的不一样。

这方仙界，远没下界想象时的美好。却忽略了一点，仙人、神人都由人修炼而来！而如今执掌天庭的，便是这些仙人、神人。哪怕我那舅舅，便算是经历了无量劫数，也是自凡人演变而来。

是人就有欲念。你的命运，便会因为众多在你之上人的欲念而改变。”

杨戬又喝了口茶水，问道：“下界的志怪小说可曾看过？”

莫闲在下界时，好歹是个私塾先生，圣贤书没少念，志怪小说自然也有看过。好些关于修行者、剑仙的描绘还是脱胎于这些小说故事。于是点了点头。

杨戬随即说道：“我在灌江口也看过许多。算是打发时间吧。这些关于满天神佛的故事当中，总觉得修行之后，寿命悠远，便有大把时间可以花在编制各种阴谋之上。其中涉及念头之杂，过于纷乱。好似修行之后，一个个便会变得腹黑、多智，总是算计来，算计去。

好好一个修行界，乱的跟菜市场似的。”

莫闲仍是点头，他也曾看过不少这类小说。当时看的时候便在想，若是修行时心思这般不纯粹，又是如何参悟的了大道的呢？

被外物拖累至此，更何谈境界提升？偏偏故事中，阴谋诡计越是耍的好的，修炼起来尤其快。看的是爽快，却没得半分仙气。

杨戬说道：“但凡修炼成仙的，的确是寿命悠长，但大多是心思纯粹之辈。一个念头涌出，去做就是了。哪有那么多弯弯道道。

倒是有些人，思虑太多。被种种现象迷惑，想的太多，这才让自己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总觉得背后有黑手，有天大的阴谋。

其实，又能有什么阴谋？便是当时封神一战，两教相争，也是直来直往。也就申公豹那厮，坑过不少仙人。但被坑的那些人，又何尝不是因为轻信于人？

还远远不如下界王朝之中的一些阴谋诡计。

我等仙人，已然超脱俗世，有些纯粹念头不奇怪。但总是思虑的太多，却是白白让自己心力耗在其中。一应烦恼惆怅，自找的罢了。”

一番长篇大论后，杨戬闭口不言，只是看着眉头紧锁的莫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