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到了11月15日这一天。

这是宋王阁全体村民第一次投票选举村主任，乡里吴干事，村委委员吉庆、马莲嫂子，还有去年新补选的王东来，前前后后忙活了三天。

光是统计能参加的人数，就花了整整一天时间，有的人不愿意参加，有的人想参加，却远在千里之外。早上，终于搞清楚年满十八岁，能到现场参加投票的村民，大概有三百六十七人。

村委院子太小，容不下，就把会开到街上，设置四个投票箱。八点半，人们开始在村委大门口外聚集。人多，有些乱，宋远柱主动帮助维持秩序，大声嚷嚷着：“有凳子的坐好，没凳子的坚持一会。”他也想参加选举，成为宋王阁新一届村委委员。

乡里对这次选举很重视，专门派下来副乡长监督执行。副乡长还亲自宣读了选举办法，选票上打印着宋春来和王大建名字，每位到场选民领到选票，觉得两人谁合适，就在名字下面方框下打钩。都不满意，还可以写其他的认为可以为全村服务的村民。

投票时间截止到中午十二点，逾期不到者，视为弃权。

宣读完毕，又解释一通，副乡长宣布投票开始。王东来和宋远柱负责发放选票，就是二寸长、一寸宽白纸，上面打印着候选人名。

忽然，吉庆走上了主席台，挥舞着双手，大声说：“老少爷们，都想别说话了，我有事要给大伙说。”

“你能有什么事？”宋远柱很是不满。

“大事。”吉庆拿出春来的小本子：“宋春来为了卖水果，外面跑了一个月，一共联系了七家，省城的恒源果汁厂，给咱们的价格是每公斤5毛钱，可咱们卖给王二麻，是每公斤4毛钱。”

这事宋远柱知晓，也已经分到六百块钱。他急眼了，冲上主席台，大声质问吉庆：“你没证据，胡说什么？”

吉庆冷笑两声。昨天他开着面包车，带着三位果农去了省城，见到采购员。采购员拿出了购买合同，上面写的清清楚楚。他们又去了另外两家，还都比恒源果汁厂给的价格高。

有人证，有物证，会场顿时一阵骚乱，宋远柱也不知道所措。王二麻站起来，走到主席台前。他干了，但此时此刻不能承认。

他拿起话筒，对着主席台和村民各鞠一躬，眼角还挤出眼泪：“我，王大建，以前是表现不好，但那时也没现在的好政策，现在我就想给村民做点实事，让咱宋王阁提前过上小康生活，现在倒好，刚干一点好事，就被冤枉。我实话实说，采购价是便宜了，但是，运输需要钱，不能让苹果和山楂自己跑到人家工厂里吧？还有，疏通关系，也要钱吧，苹果山楂多的是，凭什么人家就买咱村的。行了，我也不多说了，我弃权，不选了！”

一段卖惨，竟然让部分村民开始对吉庆起哄，让他赶紧下来，别耽误选举。吉庆气的脸红脖子粗：“运价我最清楚，根本不需要那么多钱，而且，大部分还是人家工厂派车——”

本来已经超过八成村民支持王二麻，现在经吉庆这么闹腾，忽然清醒过来，王二麻本就是贪财的人，以后他当了村主任，全村都跟着他叫王二麻。他们开始大喊，支持春来。

没想到半路杀出程咬金，把会场搅乱，副乡长拍了桌子。这是乡党委决定，他不能临时决定，取消选举。至于宋春来和王大建两人到底怎样，还是用村民的选票来决定。他对吉庆和宋远柱说：“你俩不要闹了，王大建，你也坐回去，选举正常进行。”

一阵哄闹，又很快安静下来，开始排队投票。恐怕出现过多废票，马莲嫂子和乡里干事，站在投票口前，仔细和没搞懂的村民解释。大闹一场的吉庆、宋远柱仍然负责维持秩序，几个人忙的满头是汗。

秩序还算正常，依次排队投票。有的村民投完票，回家忙碌，更多村民留在会场，静待结果。

春来坐在人群之中，默不吭声。为了避嫌，这个时间点，他不再是村主任，也不是村支书。

其实春来觉得不用避嫌了，反正不管吉庆怎么闹腾，怎么想让他当选，他都无所谓，只要能保住伏牛山就行。到时王二麻真想动伏牛山，那就法庭上见，反正他合同上写的明明白白，伏牛山只能种植水果，不能它用。

但对于其他人，都是大事。弟弟妹妹打过电话。对他的想法，春雷表示支持，南面的山都祸祸成什么样了，不能为了钱，什么都干，还要想办法保住伏牛山。

春林很反对。他的理由是，现在村里风气大变样，都是自己顾自己，你还选什么村干部，还管什么伏牛山？好好经营你的企业，重建面粉厂，这不好吗？

春香研究生毕业，留在大学教书。她说，哥，不管你怎么想，我都支持你。心烦了，就来省城，我和二哥陪你散心。

春来又给小翠打了电话。小翠的回答和春香大致相同，当不当村主任无所谓，只要过的高兴就行。

过得高兴，就是重启面粉厂，开办食品厂，继续让伏牛山水果飘香，春来心里已经十分淡定。

当然，还远不到心如止水的地步。

王二麻坐在离春来不远的地方。今天他穿着西服，黑色毛衣，白衬衣映衬着大红领带。据他统计结果，支持他的人已超过半数，胜券在握。

这让春来不由略过一丝烦躁，还有一丝悲哀。让村民有自治权，这是好事，但是，眼前场景让春来觉得，想让村民懂得如何正确行使手中权力，还任重道远。

已有很多人围在王二麻身边，谈笑风生。看得出，都是些想贪占便宜的村民。他们人数不多，但能影响很多人，也能带动一大批人。

左边两个投票箱已经塞满，为节省时间，副乡长亲自督查，组织人员唱票。从小学借来的黑板上，写下两人名字。两人读票，两人监票，两人开始按两人得票数，写着“正”字。

前面三十张票，两人竟然旗鼓相当。这超乎春来想象，他原本以为支持他的村民不会超过一百。他欣慰，却仍一阵悲哀。

如果时间倒退，回到五年前，王二麻想当村主任，村里不会超过十个人支持他，而其他村民，相信十之七八，都会对他吐口水。

如果时间再倒退，回到十年前，但凡王二麻有一点想法，就会被唾沫星子淹没。他是二流子，全村人都这么认为。一个二流子当上村长，宋王阁先人也会气的从坟墓里跳出来。

时过境迁，王二麻成了人物，拥有上百万资产。这倒也不奇怪，在这充满机会的年代里，只要肯努力，不走弯路邪路，那就心有多大天就有多大。

奇怪的是，他居然从人们眼里的二流子，变成了大好人。他们并不知道王二麻真正意图，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王二麻想的只有他自己。

春来真的想离开了。但为了伏牛山，他不得不忍着。他已经想到了败给王二麻，那也好，日久见人心，就让村民彻底认识王二麻到底是什么人。

他镇定下来，静静等着结果。

即便反复解释，还是出了17张废票。有人怀疑这是故意的。他们不想选王二麻，但收了王二麻的烟，心里过不去，只能稀里糊涂，将√打在了中间，叫读票和唱票的人都不知道该选谁，只好作废。还有人交了空白的票，谁都不选，大概意思和前面村民想的一样。

十一点半的时候，票数统计出来，宋春来179张，而王二麻181张，暂时领先。因为之前通知投票时间截止到中午十二点，副乡长指示，好饭不怕晚，大家就再等半小时。

能来的都来了，村民们心里清楚，这半小时估计谁也等不到了。

春来平静地站了起来，好吧，这是村民的选择，他只能服从。

王二麻已抑制不住心里喜悦，起身拿出带来的好烟，给身边村民挨个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