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镰了。开镰意义和以往相同，就是开始收割麦子，但形式已大不相同，基本不再用镰刀，而是用收割机。

收割机又升级了，成为“联合收割机”，只是与现在专业联合收割机有所不同，是一种外挂于大马力拖拉机上的收割机。之前，王宝奇曾建议春来，买两台这样的机器。春来打听过，这种外挂式收割机，效率并不好，尤其麦粒脱不干净。

但春来也不能不考虑了。他原本打算让面粉厂停产几天，给大家放麦假，因为订单源源不断，几乎每天都要满负荷运转，不敢停产。

春来本想买一台专业的联合收割机，苦于资金不足。不过，他听说有新型号外挂式联合收割机，于是跑到农机公司咨询。查看一番，听农机公司业务员说，这款收割机保证能颗粒归仓。于是自己拿出八千块钱，买了一台。

收割机优先给面粉厂工人使用，不仅如此，春来还让春平开汽车，二蛋开五零拖拉机，车厢内铺好塑料纸，伴随收割机一起作业。六亩麦子，从开始收割，到将麦粒晾晒在打麦场上，只用短短两个小时。

宋王阁麦收正式进入“联合收割机”时代。但因为是春来自己花钱买的收割机，让在石料厂上班的村民很是着急。

向阳面粉厂里出现老鼠尾巴，虽然现在已经结案，但人们都传说肯定和王二麻有关。为此，吉庆吉祥带村民堵了路，刘大同狠狠训斥王二麻一顿，还让他大出血，拿出一万块钱修路，让事态暂时得到了平息。

但所有人都知道，春来和王二麻已经针尖对麦芒。

收麦子了，这是大事，但王二麻不放假，还学着干部口气，给大家开会说，现在生产任务重，咱们要齐心努力干好厂里的活，收麦子的活就交给家里。只有一台收割机，彻夜奔忙，也要等上几天，那十多位村民只能早晚来地里帮着收麦子，然后急匆匆赶往石料厂上班。

最为尴尬的要数宋远柱。因为抱怨春来不让他开汽车，王二麻蛊惑他去石料厂，还许诺等买了装载机，就交给他，于是他选择了“跳槽”。王二麻没有食言，让他在石料厂上班，还开上了拖拉机。

其实在石料厂，王二麻说了并不算，包括王二麻许诺他开装载机，也不过是忽悠，决定权都在刘大同手里。这几天刘大同不在厂里，也就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王二麻就是那副德性，刘大同收拾了他，他反而更加恭敬，也更想表现。所以这几天，他不准停工，还要把产量提高，尽量让碎石机满负荷运转。

宋远柱工资按天算，每天十二块钱。工资是刘大同定的，相对高一些，但比以前收入要低很多。而且，王二麻也变了脸，不像之前和颜悦色，动作稍有迟缓，就会听到他大喊大叫。

在石料厂一个月，王二麻冲他喊了十几次。宋远柱很不舒服，感觉自己成了长工，而王二麻摇身一变，成了地主。

之前春来可不是这样。春来是把拖拉机交给也是管理，每月交给三百块钱外，除了叮嘱安全外，他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拖拉机几乎就是自己的。

联合收割机就装在原来辆拖拉机上，一个叫吉平的小伙在驾驶，带着墨镜，喝着冰镇汽水，模样帅呆了。

前后落差，让宋远柱感到后悔，想从石料厂回来，可又没脸和春来说。天没亮就起来，割了两个小时麦子，又急急赶往石料厂。自从有了儿子，开销大了很多，他必须挣钱。

宋远柱提出去石料厂时，春来挽留过。他并不是偏向谁，开车是危险职业，不得不小心。宋远柱反应速度是比二蛋快，但容易急躁，拖拉机也曾开出风驰电掣感觉。春来不敢让他开汽车。现在二蛋开拖拉机，也只限于农忙时节，在地里开。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宋远柱觉得自己有要去处，春来也就接过拖拉机钥匙，给他了自由。

三条腿蛤蟆不好找，有驾驶证能开拖拉机的人多的是，春来直接把钥匙交给了吉平。

但没想到，宋远柱这么快就后悔了。即便他想回来，也回来不成，光是吉庆吉祥就接受不了。去跟着王二麻干，简直是得了失心病，没有一脑子。更重要的是，他俩觉得和王二麻已水火不容，也就宋远柱定义为叛徒。

的确叫人生气。若不是春来提供拖拉机，别说生了儿子，至今他还是光棍一条。不懂感恩的人，就让他滚得远远的。

春来会大度一些，他就是这个性格。但此时，他也没心思去考虑宋远柱怎么想。送面粉回来，他来到地头，看着联合收割机冒出的烟尘，心里一直琢磨，明年再买两台收割机，组成收割队，就让二蛋负责。虽然他笨拙一些，但踏实。

不仅如此，他还打算着，再用几年时间，把所有播种收获都实现机械化，包括种玉米花生大豆。同时，他将扩大面粉厂，让村里青壮男女都来面粉厂上班，成为全日制工人。

越想，他心里越火热，这不就是城里人生活吗？不，还比城里人还好些，现在不止黄小伟，还有三个在工厂上班的战友也下岗了。

难道生产线从城里转移到农村了吗？显然，答案是否定。倒闭的都是老工厂，人浮于事，生产效率低下，厂领导缺乏改革勇气，工人们得过且过，等等，就连他这个局外人也觉得，不倒闭，才怪。

进工厂就意味着端上铁饭碗，可这才几年，形势就发生了彻底改变。春来为战友们叹息，又为自己是农村人感到庆幸。当然，他不是一般农村人，是拥有汽车、拖拉机和面粉厂的新型农村人。

晚上，习习凉风吹散了白天疲惫，春来冲过澡，夹着被褥，来到晒麦场。家里和大光家麦子都收完了，依然分开着，晾晒在麦场上。

老支书和王三爷爷坐在场边，聊着天。吃了一辈子苦的老人，终于赶上了好日子，但他们却老了。王三爷爷身子佝偻了，他的老牛也于去年走了。这是他的老伙计，没舍得卖，挖了一个很大的坑，埋了。

老支书也越发地苍老，终于他把代理支书职务摘掉了，交给了春来。他和王三爷爷在村里慢悠悠转着，聊着永远聊不完的天。

春来给他们说了自己计划，买收割机，让村民从地里繁琐劳动中解放出来，到工厂挣钱。春来原以为他们会很高兴，他们却很平静，波澜不惊模样：“跟我们没啥关系了，用不了几年，我们就比赛爬烟囱去喽。”

“给你们说享福的事，你们却想着死，真晦气，我现在就去挖坑，把你们这俩老头给埋了！”春来嘟囔两句，铺被子睡觉。

老支书哈哈笑了：“你真想让我们享福，就盖一个养老院。”

王三爷爷使劲点头：“对，人老了，儿女都该嫌弃了。”

“没钱！”春来没好气地说。

老支书嘿嘿笑了：“等你面粉厂挣钱了啊。”

“再说！”春来闭上了眼睛。

老支书和王三爷爷同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