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河
作者:夏天的冰 | 分类:都市 | 字数:43.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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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最后的志气
昏黄路灯下,陈忠良卸下最后一箱货,接过货主给的两块钱,小心装进棉袄兜里,低头蹬着三轮车,匆匆往家赶。
家不是陈家庄,老爹老娘攒一辈子钱,给他盖的三间大瓦房,是一间十二平方米的出租屋。屋子很破,里面很凌乱,连站立的空都没有,不算个家。
他的所作所为,惹恼了表姐,表姐夫也十分讨厌,路上看到他,都装作不认识。
换做别人,沦落成这般模样,灰溜溜回家算了。可在村里也没人理他。因为进厂当了几天合同工,回家时,两口子趾高气扬,逢人还说普通话,好像当了多大的官。这已招了众怒。
他不想赡养爹娘,他逼小翠离开了家,村里人提起他,就三个字,没人性。
他成了过街老鼠,所有认识他的人,都避之不及,还要在背后骂上两句。
今天天气有点冷。他穿着破旧工装棉袄,袖口已经磨破,露出了棉絮。他抖擞着,停下车,又拿铁链锁上,走进屋门。
老婆孩子已经吃过饭。娘俩到点就吃饭,从不等他。他走到蜂窝煤炉子前,给自己盛饭。半碗炒白菜,两个馒头,没有汤,只能喝开水。
他坐在方桌前吃饭,老婆孩子坐在床上嗑着瓜子,看着电视,正眼都不看他,当他不存在。老婆什么也不干,就在家养尊处优。他不敢愤怒,甚至,都不敢说话。老婆已说过无数次,这种日子没法过了,早晚离婚。
老婆不是再吓唬他,他已听到邻居议论,说老婆不检点。人家是城里人,说话含蓄。但他大概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不想离婚,准确的说,是不敢。他有自知之明,像他这样,想再娶媳妇,比登天还难。他想了,只要不被自己撞见,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他奋力挣钱,一刻都不想闲着,回到家,就把钱交给老婆。临睡前,还给老婆洗脚。睡不着的时候,几乎流着眼泪,怀念在机械厂上班的日子。那时候,老婆三从四德,像一只乖猫。现在反转过来,他成了温顺的狗。他心里充满恼恨,该死的小翠,你要了我的命!
他相信小翠还有很多钱,也发下誓言,不管是谁娶了小翠,必须给他一大笔钱,作为补偿。不然,他就躺在门口,除非打死他。他已经变成彻头彻尾的癞皮。
吃过饭,洗了碗,又擦干净手,搬凳子,坐在老婆身边,从兜里掏出八块钱,今天挣的所有钱,笑容可掬,递给了老婆。
“嗯,正好儿子该交学费了。”老婆吐出嘴里瓜子皮,理所当然的接过钱,装进自己口袋。
他挣得不少,尤其临近春节,货很多。但老婆也很会花钱,尤其他进城上班之后,老婆还学会了化妆,还经常把嘴唇涂得红艳艳。以前,他看到化妆妇女,眼睛总会多瞄几眼。现在,看到老婆那张脸,心里有几分恶心,因为他总觉得,老婆不再是为他而化妆。
“马上过年了,咱回家吧。”他不想在这凄冷的地方过年。他想回去,给爹娘一点钱,再买些东西,以缓解四邻对他的看法。他还有点心。
“回去干什么,遭人骂?”老婆不情愿,还瞪起了眼。
“不是,我琢磨着,那两个死妮子该回来了。”他愤愤地说:“看我怎么整治他俩!”
老婆急了,狠狠瞪起了眼:“我说你就是狗改不了吃屎!”
“不是,你骂我干什么?”他很是不解,也很委屈。以前老婆就没少骂过小翠和小娟,还说什么,就是回来,也饶不了她俩。
老婆白了她一眼:“她俩都大了,咱不能再来硬的了,得来软的。”
他愣了好一会。虽然没明白怎么来软的,但很明显,老婆态度已经有了变化。他看着老婆,像一个不会做题的学生。
老婆也像一个老师,以教诲的口气对他说:“快四年了,都不回家,再吵闹,万万不行了,还不如服软认错,跟她俩借点钱,咱也做生意。”
他明白了。因为心里怒气越积越大,他从没想过会向两个人服软。现在仔细想想,只要能要到钱,就是当孙子,也没啥。他满脸笑容,殷勤地揉起了老婆的腿:“还是老婆英明。”
“就你没脑子的样子,嘁!”老婆鄙夷地将他踢开,接着看电视嗑瓜子。
他却呵呵笑着,像个真孙子。
又顶着冷风,出去蹬了几天三轮车。就要过年了,他也有些高兴了。老婆让儿子先回了家,去爷爷奶奶那儿,主要目的,是看两个姑姑回来没有。若是回来了,就赶紧回来报告。两人又商量一通,准备给爹娘买两身衣服,不管质量好坏,是新的就行。也就是说,买最便宜的。
这也不错。今天上午,拉了三单货,每个货主都很大方,一共挣了十五块钱。他又顶着挨老婆骂的风险,擅作主张,买了四盒点心,两瓶好酒,准备回家,当着四邻的面,显摆一番。
下午也不打算干了,早点准备,晚上就可以回家。他兴冲冲蹬着三轮车回到出租屋前。一排露着红砖老房子,住着很多人。两位大姨商量好的一般,将桌子搬到楼外,说着话,聊着天,细细地切着准备过年的肉。
看到他忽然回来,两位大姨不在说话,目光跟着他,落在了最里面的屋门前。
路不平,三轮车快停下时,发出了动静。里面也有动静,还很着急。他愣了一下,来到门前。门反锁着。他敲了敲门。
门开了,是个不认识的男人。他刚要说话,男人看了他一眼,若无其事地戴上口罩,走了。
他扭头看了一眼,不仅看见男人背影,还有切肉的两位大姨。他血往上涌,再也忍无可忍,冲进屋内,举起菜刀。
老婆已穿好衣服,还想表现出强势模样。看见菜刀,吓得魂不附体,噗通跪倒在地,大声求饶。
菜刀落了下来。但不是刀刃,而是刀背。砸在额头上,鲜血直流。他扔了菜刀,一屁股坐在床上,双手捂住脸,声音从手指缝里冒出来:“真不要脸,收拾你东西,滚!”
老婆捂着眉头,立即收拾自己衣服,装进包里,毫无留恋,走出了屋子。
他捡起菜刀,对准了自己脖子。举了半天,又慢慢放了下来。他没好日子过,那都别想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