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鬼，是宋春来。

今天也不知怎么了，几声犬吠，他猛然惊醒，再也睡不着。辗转反侧，还莫名烦乱，索性穿衣起床，去割麦子。他刚刚退伍，迈着每步七十五公分标准步伐，大踏步来到麦田。忽然，前面似乎有个白影。

眨眨眼，又紧走几步，春来仔细察看。就是一个白影，隐约光线里，飘飘忽忽，似乎在晃动。

春来不相信有鬼，但这时候在无人旷野里出现白影，肯定不正常。春来握握手中镰刀，悄悄跟在后面。

管他是谁，真是鬼，老子也要把你捉住，重新埋进土里。

白影继续飘着往河边走，当翻过河堤，站在了水边，春来明白了，扔下镰刀，疾步上前，几乎以一个标准捕俘动作，右小臂卡住白影，左手反拧住小翠胳膊，并使劲往后拖。

小翠轻盈的像一片树叶，宋春来毫不费劲，拖到河堤下面，松开了手：“你是谁，这么想不开？”

身后不是鬼，小翠反而吓得要惊叫，莫非是有人看到她了，要干坏事？就是死，也要对得起大光，守住贞洁！小翠捂住胸口，大声质问：“你是谁，不怕蹲监狱吗，王八蛋！”

“嫂子，是我，春来。”宋春来看出是小翠，立即松手，后退两步，保持到男女授受不亲距离之外。

春来？小翠一脸惊愕。因为惊吓，身上冒出冷汗，小翠也清醒了一些。

抬头看一眼，救她的就是春来。旋即，小翠又害羞地低下头。刚才，春来胳膊卡住了她的胸口，当过兵的人劲就是大，现在还疼。

可是，怎么会这么巧，他也在河边？小翠又一脸迷蒙。

春来也感到了巧合，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小翠来跳河寻死。这是好兄弟媳妇，被逼成这样，他心里也很难过。皱皱眉头，他小声说：“嫂子，你要这么走了，就是见到大光哥，还会埋怨你丢下儿子不管。”

儿子是小翠软肋，几句话像刀子插在心口。她蹲在地上，哇地哭出声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春来慌了，赶紧劝：“嫂子，别哭，没有过不去的坎。”春来也瞬间想出主意：“你先去外面躲两天。”

接着，春来解释说，人总是在失去之后，才懂得珍惜，这样做，或许能让大光娘清醒一些。

但估计还不够。春来又告诉小翠，去派出所寻求法律援助，让大光娘知道，小翠是自由人，想走就能走，任何人无权干涉。双管齐下，才能让大光娘彻底让步。

春来的主意能否奏效，小翠并不知道，当局者迷，她着实没了主意，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使劲擦了一把眼泪，行，就这么办。

春来低头找到镰刀，但又不能马上回去割麦子。离天亮还早，小翠又独自一人，万一再想不开，又跳了河，可就真没救了。还有个万一，小翠本来就好看，又穿这么漂亮，遇到坏人，后果不堪设想。

他站在三米之外，看着小翠，又想起了大光。

大光只比春来大二十二天，从小光屁股长大。十岁那年，大光去乡里（那时还叫公社）找他爹，从厨房顺了两个肉包子。他自己吃了一个，另外一个给了春来。那年月，宋王阁穷的过年都吃不上肉，肉包子实属罕见。

春来馋的流口水，也没舍得吃。回到家里，烤热了，掰开分成三份，给了三个弟弟妹妹，他只吸了吸手指头。但面和肉的双重香味，至今仍在心里缭绕。

当兵走时，大光送他到火车站，买了一大兜子苹果，还像亲哥一样，千叮咛万嘱咐，好好干，争取留在部队。当兵五年，给春来写信最多的，给春来家帮忙最多的，都是大光，甚至直接给弟弟妹妹交学费。不是亲兄弟，却比亲兄弟还亲。

收到噩耗，春来难过的两天没吃饭。想请假回来，送大光最后一程，但马上要参加演习，连长不让他离开。这成为他心里永远的痛。

刚退伍回来时，就有人给他说起过，小翠是好女人，也可怜，要不，你就娶了她？耿直的春来差点没跳起来，大光可是我好兄弟，怎么可能娶他的媳妇！

即便如此，这事却传到大光娘耳朵里，依然把他当成了不怀好意的“贼”。再去大光家，刚到门口，就被大光娘拦在门外：“以后俺家的事不用你管。”

尴尬地离开后，春来再没去过大光家。但春来心里想着，该帮忙的时候，还是伸把手。就比如现在。他就想着早点割完自家麦子，赶紧帮大光家。

只要帮大光家收了麦子，哪怕大光娘骂上门来，也不怕。反正自己青白，没做亏心事。

他救下小翠，情急之下，胳膊触碰到不该碰的地方，也很不好意思。但对天发誓，他只是想救人。

触碰到哪里也不是重点，重点还是小翠跳河。寡妇门前是非多，何况还有个恶婆婆，不用多说，春来就已明白，小翠的忍耐已到了极限。

要是大光哥还活着，该多好！春来不由在心里长叹一声。但时间不能倒流，人死不能复生，春来强忍着悲伤，继续开导着小翠，也在心底暗暗发誓，此后村里谁敢欺负小翠和她的儿子宋正，老子就废了他！

明亮的启明星高悬在东方，夜色渐渐淡去。能看清脚下的小草时，春来也看到小翠白皙的脸上，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依然带着忧愁，但已泛出希望的光。

春来放心下来，又叮嘱一番，才目送着小翠去了北面公路。

回到麦田，春来又弯腰割麦子。只想一心割麦子的他，此时心里不再平静，百般滋味涌上了心头。他和小翠虽不是同命相连，但也有相似的地方，就是一个字，难！

他家里穷，在贫穷的宋王阁村，还属于最穷的梯队。早年间，春来父亲参加县里组织修河会战时，因为营养不良，一头栽倒在河滩上，从此体弱多病。

春来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母亲孱弱的肩膀难以支撑家庭重担，所以越过越穷。

刚入伍时，春来每月六块钱紧贴，他给家里寄五块，后来涨到十块，他寄九块。本想留在部队，但赶上裁军，一纸退伍命令，让他退伍回返乡。一百二十五块钱退伍费，全被母亲拿去还了账。

可能就因为家里穷，又是二十四岁年龄，连对象都没有，所以才有人劝他娶小翠。就是因为穷，莫说是小翠，就是其她女孩，春来也不想娶。男人要活的顶天立地，第一条就是不能让自己的家人跟着受苦。

他现在最想的，就是买一台拖拉机。

只要买上拖拉机，穷包的日子就会立马改变。但退伍三个月了，这个想法仍只停留在想上，没有一点进展。

真的是屎难吃，钱难挣！

他直起腰，看着天边朝霞，龇牙苦笑说一声。算了，自己的事，一时半会解决不了，眼下还是先帮大光家度过难关。

仔细想想，其实大光娘心肠并不坏，只是因为大光没了，变得走火入魔，魔怔了一般。但自己出主意，能否让大光娘彻底清醒过来，春来也没多大把握。

若不成，那就再想办法，反正打死也不能看着大光家还这样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