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不敢去看李晴的目光，因为那目光太过灼热，因为那目光中蕴含的期待太过浓重。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无法回答，他没有能力回答。

李晴就这么看了他很久很久，目光中灼热的期待慢慢冷却，然后慢慢变成失落，再变成失望……

当失望积满之后，便再次恢复了呆滞的模样。

在她看来，他是来保护她的，那么，让一个严重伤害过她，以后还仍然会给她带来威胁的危险分子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难道不是他这该做的吗？

周正自然不知道她的这个想法，只是感觉到她慢慢的放松了搂住自己的力道，只是看到她不知是累了还是怎么的想要离开他的怀抱躺到床上。

他只能放开自己的怀抱，让她自己在属于她的空间里行动。

只是站在床边的李晴再次警惕的看着她，周正不明就里，但大概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于是他慢慢站起身，就要往外走去。

可他还想再抱抱她，还想再摸摸她的脑袋给她一些鼓励和安慰。

于是他朝着床边的她靠近了些，于是他探身想要伸手去触碰她。

这个动作在他看起来已经足够小心翼翼，在他感觉应该算不得什么。

可站在床边的李晴眼中的恐惧却被放大了数倍，仿佛什么惊悚的场景再次出现，她尖叫一声便捂住自己的耳朵双手抱住自己的脑袋蹲在了靠近床头的地上，一边在地上不断后退一边颤抖的叫喊着。

“不要，走开！走开！”

周正愣在当场，他的手还悬在空中，他的身体还保持着前倾的姿势，可眼下的场景让他再难移动分毫。

他的脑子仿佛宕机般停止了思考……

门被猛然打开，李晴母亲慌张的冲了进来，带着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屋内的场景，看着周正缓缓收回的手，有些不信任的目光在游荡。

“阿姨，对不起，我只是想摸摸她的头……”他轻声道歉。

李晴母亲眼中不信任稍微淡了些，却没有完全消失……

“你先出去吧……”

周正站起身，看着躲在母亲怀里瑟瑟发抖的李晴，内心的苦涩慢慢泛开，仿佛菜里放多了盐，柠檬当成了柑……

他站起身后，才明白了李晴母亲为什么让自己出去……

李晴蹲坐在地上，腿下是一片湿润……

他痛苦的站在那里，内心挣扎着，激荡着……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

怎么可以这样？

他想不明白，想不明白上天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一个女孩儿，想不明白为什么是自己的女孩儿……

如果可以，他很想问一问，“CNM的贼老天！为什么是她？为什么是我？”

可是，他不能，他不能问，也不能改变……

李晴母亲再次催促了一下，他这才反应过来走出门去。

……

他疲惫的坐在餐桌边的椅子上，整个人仿佛被抽掉了脊梁骨一般塌在自己的膝盖上，他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用膝盖支撑着自己已经毫无力量的身体以免彻底坍塌……

李晴母亲并未关上房门，他能清晰的听到房间里的声音，这些生意如此清晰，清晰的让他可以轻易的想象出李晴母亲正在做的事情。

她把李晴抱起来放到床上，从柜子里拿出干净的毛巾和衣服，轻柔的帮李晴擦拭被濡湿的身体部位，将那被弄脏的舒适连衣裙脱下放到一边，再给她换上干净的衣物。

然后安慰她睡好，帮她将被子盖好，把地面再清理干净……

这些事，李晴母亲做的颇为熟稔，不急不缓，不骄不躁，听不出什么情绪，想来早已经过了最初那伤心、悲愤、难过、心疼的时候了吧。

或许以后她都要有人这么照顾着吧？

或许自己真的没法照顾她吧？

或许自己真的没走办法照顾她吧？

或许……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各种各样的想法，昨天留下时的信心被击的粉碎，那些自以为可以做到的事情在这个需要每天都做的事情面前也变成了难以完成的目标。

收拾完的李晴母亲慢慢走了出门，手中拿着卷成一团的米白色连衣裙，周正看不清弄脏了多少，或者李晴母亲也不让他看到自家女儿如此不堪的一面……

她径直走到阳台，将衣服放到了一个单独的壁挂式小洗衣机里，想来应该是专门为李晴准备的，用来洗内衣的……

见她走了回来，周正有些迷茫的坐直身体，等待着李晴母亲的安排，或者说，是期待……

她坐在了他的对面，重重的叹了口气，然后端起餐桌上水壶给周正倒了杯温水……

“先喝点水吧……”她的声音疲惫又沧桑，跟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完全是两个模样。

周正接过水杯道了声谢，便安静了下来……

他只是用双手抱住被子，没有喝，也没有放下，更没有开口询问什么……

沉默仿佛是这个家里的常态，语言已经变成了最苍白也最难以表达的形态……

周正耐心等待着，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

“你都看到了吧……”

“嗯……”

李晴母亲捋了捋头发，目光看向已经被关上的李晴房间的房门。

“现在她就是这个情况，医生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恢复，跟心理上的问题差不多，或者说就是由于心理原因导致的。说是什么紧张状态下的强应激反应，无法控制自己的神经系统……”

这些周正并不太理解，便没有接话。

“让你来帮忙试试能不能唤醒她，其实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想你也能猜得到。不过呢，我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你毕竟是个男孩子，是个男人，终究是不合适去做这些事情，也不一定愿意去做这些事情。至于你的母亲呢……想来她跟我年纪也差不太多，我身体好的时候也不需要她帮忙照顾，我身体不好的时候，想来她年纪也大了。你别误会，我只是就事论事，没有什么恶意……”

周正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而且，你们家从出事到现在的这个态度，其实我心里也已经有数了。这次你能答应过来待一段时间，我觉得已经做得很好了。你要是有什么想法，抹不开面子不好意思说出来，也没事，等这半个月过去，你就回去好好工作，该找对象找对象，该结婚结婚，我和晴晴她爸不会怪你什么，我想晴晴也不会怪你的……”

“阿姨……”

还没等他说什么，李晴母亲就已经打断了他。

“你不用多说，我知道你们年轻人好面子，很多话总是不好意思自己提。那些客套话也好，信誓旦旦的诺言也罢，你都不要多讲，没什么意思，我也不会信。我说了，你该怎么样怎么样，我们家也不能把你绑在这边，也不想你因为这件事就失去了你自己的人生……”

沉默着，他只能沉默着，沉默着抱怨着自己的无能，沉默着怨天尤人。

“看今天这个情况，你应该也不用在这边待半个月，等下周判决下来，你就回去吧……”

仿佛下了逐客令一般，李晴母亲讲完这些便坐直了身体，似乎随时都要起身送客的模样。

周正嘴唇微动，想要说些什么，可肚子里翻来滚去的那些话，终究是没有办法说出口。

李晴母亲说的对，那些客套话也好，那些信誓旦旦的诺言也罢，在这种时候都是没有意义的。

除了让人徒增烦恼，让李家人更加看轻他，没有任何作用……

其实他还想说的是，罗阳死了，李晴或许就能醒过来。

可他不能说。

说了，谁去做呢？

他的行为不构成死刑，便是能给他定性个故意伤害罪，最多也就是15年……

难道说他周正去把他弄死？

还是谁去把他弄死？

这并不现实……

不现实的事情，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自然也就没了说出来的必要……

他放下水杯，站起身，最终还是没有喝上一口水……

“那我先回去，下午再过来……”

“下午也不用过来了，明早吃了早饭过来吧。她受到惊吓之后都要睡好长时间，下午睡醒估计也是很晚的时候了。我知道你现在在创业，你们做互联网的，虽然我不清楚你们都是做些什么，但想来在酒店或者在哪里，只要有台电脑也是可以工作的。你还年轻，好好工作好好赚钱，别因为这件事就把自己的人生搭进来，我们李家，受不起，也欠不起……”

这些话听起来平平淡淡，却刺的周正双耳生疼……

他周家，欠她李晴的。

他周正，欠她李晴的。

没有办法还清，也不可能还清了……

他没再自讨没趣，径直出了门，离开了这个对他难免成见的“李家”……

他没有直接回酒店，而是开着车子找到了当时定位到李晴手机位置的公园，他想看一看，看一看事情发生在哪里，看一看李晴当时经历了怎么样的凶险。

他的心底有一条恶念在不断挣扎，想要抬头……

可现在的力度还不够，他需要仇恨，需要罗阳非死不可的仇恨，让那恶念压制自己的理性，让那恶念成为自己行动的领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