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晚餐格外丰盛，父亲买了七八个卤菜，母亲又做了四五个热菜，那位记忆中已经面容模糊的叔叔年纪也大了，有些拘谨的坐在父亲旁边。

他不断的念叨着“怎么弄了这么多菜”的客气话，面容上也满是庄稼人的拘谨和不好意思。

只是每当他的目光触及女儿时，便温柔了很多。

周正背对着堂屋正门，给父亲和那位叔叔倒酒，原本他自己不想喝酒，父亲却硬是给他拿了个杯子。

庄稼人喝酒没那么多讲究，两位长辈聊着吃着，不一会儿一瓶白酒就下去了半瓶。

母亲则不停的帮小钰夹菜，把她面前的小碗堆得满满当当。

周正不时的配合父亲给这位叔叔敬酒，心思却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不知道今天的晴妹儿好些了没......”

“不知道她现在能认出自己了没......”

“不知道罗洋的公诉日期定下了没......”

“不知道李晴的父母还能接受自己吗......”

......

饭桌上，父亲向那位叔叔夸赞着小钰的懂事和变化，叔叔向父亲赞叹着周正有出息了，母亲不断的给小钰夹菜，小钰不时的抬头看着视线未在她那边多做停留的周正，然后闷头吃饭。

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不胜酒力的父亲已经有些踉跄，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父亲竟然让同样喝了些酒的周正开车送小钰父女二人回家。

“我喝酒了。”周正有些无奈的说着，看着小钰父女的眼神中满是歉意。

“算了算了，现在查酒驾查嘞严。”那位叔叔按着周建国不断抬起的胳膊，劝说道。

“没事儿没事儿，这大晚上嘞而且这没多远，一脚油门就到了。”

“算了算了，现在酒驾查到之后处罚特别严重，没必要没必要。”

周正无奈的叹了口气，他不明白父母现在是怎么了。

“这样吧，我骑三轮送你们回去，就是坐着没那么舒服。”

“不用不用，我们自己溜达溜达就回去了，满共就二里地。”

周建国依旧大声说着让周正开车送他们回去的客套话，小钰父亲不停的劝阻着，小钰则有些尴尬的走到了门边，眼睛在黑夜中亮晶晶的。

周正不去管父亲与那位叔叔的客套在，自顾自的将停在车棚下的电动三轮推了出来。

家里大大小小的车子，摩托三轮、电动三轮、电动两轮，加起来竟然有四辆。

周正搞不明白，父亲为什么非要让他开车去送。

他将车子推到院门口，小钰上前扶住自己父亲，两个中年人依旧在大声客套着，粗糙有力的大手相互握着。

“老哥，咱们回聊......”

“中，以后机会还多着嘞，你可要多来俺这看看。”

周正帮着小钰将其父亲搀扶上车，然后虚扶着小钰也坐进三轮车斗，朝着母亲招呼了一声，便拧动把手晃悠悠的将车子开动起来。

三轮车的车灯有些暗淡，夏日的月光却明亮异常，即使不用开灯，也能看见田间的阡陌与异物。

周正担心后面喝醉的叔叔摔倒，开的并不快，这路上的时间便稍微漫长了些。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现在也不太想说些什么。

“阿正啊，你在H城是做什么嘞啊？我怎么听恁爸说你自己开了个公司，当大老板啊？”

就在周正一边开车一边在夜色中发呆的时候，稍微缓过来一些的叔叔粗犷的声音从后斗传来。

“哪有？那是俺爸好面子，我这也就是不用看人家脸色，自己给自己干活，其实跟打工差不多。”

“咦，你这也太谦虚啦，哪个大老板不是从小老板做起来嘞，你这肯定比人家打工强。”

周正谦虚的笑了笑，“那我就接叔叔你嘞吉言啦。”

后斗的男人爽朗的笑着，“在外面几年了，没找个对象啊？”

听到他的问题，周正的笑容瞬间消逝，而原本跟着父亲微笑着的小钰也突然坐直了身子。

周正沉默了一会儿才接话道：“有。”

男人显然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答案，“那咋没带回来看看啊？”

“她最近生病了，在她家养病呢。”周正叹了口气。

“年轻人还是不能只顾着挣钱，得把身体照顾好。”说罢，男人便也不再说话，直到将他们送至家门口前，男人都没再开口询问什么。

车子停在那扇有些斑驳的铁门前，周正将男人搀扶下车，送到门前便停下了脚步。

“叔叔那我先回去了，你啥时候有空还去俺家喝酒。”他微微笑着。

“上屋嘞坐坐。”男人拉着他的胳膊，就要往屋里拽。

周正奋力挣扎，“不嘞啦，我得赶紧回去，还有点事要处理嘞......”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旁边的小钰使眼色，示意她将男人拉开。

小钰轻轻的拽了拽父亲的胳膊，示意他不要强人所难。

男人缓缓放开周正的胳膊，似乎有些遗憾。

周正朝小钰歉意的笑了笑，然后挥了挥手骑车离开。

后视镜里父女俩站在门口看着他离开的方向，久久没有进院。

......

“妮儿啊，过几天我问问你二婶，给你安排安排几个相亲吧。”

小钰依旧看着周正离开的方向，并不回应。

男人苦笑一声，打开院门自顾自的进了屋。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

回去的路上周正开的很快，酒劲仿佛知道了他这会的状态，开始在胸腹间汹涌起来。

他几次将那股呕吐感强压回去，不知道是自己酒量变差了，还是生理上的不适。

到家的时候，醉酒的父亲已经躺回了屋里，母亲已经将生菜折了起来，该放冰箱的放冰箱，该倒掉的倒掉，餐具也已经洗了七七八八。

周正去厨房看了一眼，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能说出那些话。

母亲似乎看出了他的踌躇和犹豫，却没主动询问什么，或者说，她也不想周正将那些话说出口。

母子之间多了一种诡异的默契，谁都不想把气氛变得更加浓稠僵硬，谁都不想把现在的安宁打破。

周正扭头回了客厅，坐在木沙发上发着呆。

视线慢慢聚焦在桌上的两只白酒瓶上，其中一只已经空了，其中一只还剩约莫小半斤的模样。

他咬了咬牙，拿起那剩下的小半斤白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