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大半天的舟车劳顿，三人终于抵达了位于市政府旁边的酒店进行了入住。

作为一个海岛城市，Z市市政府坐落于朝向内陆的海边，每天海风吹拂，倒也自在。

酒店位置要更靠海边一些，属于新开发的区域，在本就人口较少的Z市也属于人流量较小的地方，待他们入住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下来，更显荒凉。

一个多小时的大巴颠簸加上气味的熏陶，让周正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倒也没什么胃口。

刚到这边，明日便是地狱的开始，所以周正有些享受当前的清闲。

在房间里放下行李洗了把脸清醒了一会儿之后，便独自下了楼朝着海边走去。

他是个生在中原长在中原的旱鸭子，自幼与水便不亲切，小时候村里的孩子都去村后的水塘洗澡，他因为爸妈的警告和恐吓也未曾下去过，上了高中在县里体育场游泳池倒是下水学过几次，可除了乱扒闷头游个几米之外，谈不上有水性可言。

淡水况且不亲，更何况是海了。

他对海的印象来自于电视里、电影里、小说里、音乐里……

他对海的印象是蓝色的、咸的、遍布着比基尼的……

可当他真正见到海的时候，心中却充满了失望。

没有沙滩，没有比基尼，更没有蓝色的海洋……

有的只是泛着腥味的滩涂，滩涂上蓬勃的野草，以及远处黄色如浆翻滚着的海浪。

这海浪还不是自然形成的，而是被这岛屿与对面陆地之间经过的渔船划破所致。

那渔船的柴油发动机“嘟嘟嘟”的嗡鸣，黑烟画着旋向上飞扬，被天空稀释，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可那船却磨磨蹭蹭不肯走，似乎是留恋那被天空消散的黑烟，在海面上慢悠悠的移动。

周正梦中的场景碎了。

关于海的、关于风的、关于沙滩的、关于比基尼的……

他在海边步道站了一会儿，低头看步道下的野草，抬眼看野草外的滩涂，再抬头看那漫无边际的黄浆。

那么污浊，那么散乱，那么扫人兴致……

就像生活一样，期望总是美好的，计划总是完善的，但实际发生的事情却总是超出预期，实际得到的成果却总是让人失望。

他突然自嘲的笑了，是笑自己的天真，也是笑自己的愚蠢。

人生，确实不应该有太多期望。

人最困难的不是放弃希望，而是在直面残酷的现实时还能保持微笑。

他收拢了情绪，沿着步道漫无边际的溜达起来。

想来这样的海是让人反感的，长长的海岸线上并无太多游人，偶尔可见的也是一些架着支架的主播，以海天一线作为背景唱着歌做着直播。

这里确实不会扰民，毕竟声音在这种情况下很快就会被风给带走……

溜达了半个小时，他感受到了一丝饥饿，可沿路走来，竟未碰到哪怕一家餐饮或小吃店。

他不禁对接下来两周的日子感到迷茫。

又往前走了半小时，他终于还是放弃了。

打开地图，搜索最近的商场，然后打了个车。

疲惫的他现在海风中等待着车子的到来，看着那些渔船在缓慢归港，不知道他们今天的收获怎么样，不知道自己明天的收获怎么样……

司机似乎是个老乡，只开口一句就让他听出了一丝熟悉的味道。

可再仔细听，却又与豫东的口音有一点区别。

“师傅你哪嘞？”坐在后排的他终究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师傅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并未回头，“我阜阳嘞昂，你哪嘞？”

“我豫东嘞，跟恁那挨着……”

“那是挨着嘞，都算老乡啦……”

“是嘞是嘞……”

然后便是沉默，在一个远离中原的海岛城市，他碰到了一个说着同样方言的乡人，却只能打个招呼便无话可说。

城市在同化普通人的同时，似乎也在侵吞着某些东西。

商场也没H城那么热闹，周正随便找了家饺子馆点了份手工饺子，慢悠悠的吃完，然后便按着导航悠哉悠哉的往酒店的方向溜达。

群里另外两人似乎在询问是否要一起吃饭，他回自己正在散步，便算是回绝了。

下车时候那句话估计已经把两人得罪了。

而抽烟社交他也不会，两人动不动撇开他找地方抽烟，倒让他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与其这样，不如早点拉开些距离，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各自按各自的习惯生活，毕竟非工作状态下，大家都是自由的。

不合群的话，那就没必要假装去合群。

回去的路反而近上一些，也不用走海边，沿着Z市的主干道一路走一路看，呼吸着略带腥味的清新空气，倒也让他因乘坐大巴而不畅的呼吸舒服了许多。

他有些喜欢这个城市了，节奏没有H城那么快，绿化也要好一些，偶尔还能看见几辆夸张的机车飞驰而过，这在限摩的H城是很难看到的。

空气相对也要清新一些……

只是交通确实不太便利，人口似乎也不太多，最重要的是，他好像并没有钱能选择自己的生活。

记得李晴曾经询问过他，如果不考虑工作的体面与否，他会选择怎样的生活。

他沉默了很久才给出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

他说他其实并不喜欢大城市，恰恰相反，他更喜欢小县城或者偏远城市的那种缓慢，人没有太大的压力，也不用跟很多人认识，从城市的一端到另一端开车一会儿就能到。

人口密度不会很大，不会出个门就堵车，更不会有人关注你的行为举止。大家都认真的过着自己的生活，你也可以享受自己的生活。

李晴笑他像个老年人，他现在发现自己真的就想做个老年人。

可是他的父母不会同意，他的亲戚们不会同意，国家不会同意，这个社会也不会同意。

作为一个年轻人，他是带着任务背着责任在生活。

他要努力生活努力工作为GDP做贡献，他要买房要买车要结婚要生子要出人头地要在大城市定居。

他要思进取、求上进、争第一。

可他唯独不能做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