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面请慎言
作者: | 分类:悬疑 | 字数:121.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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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芥蒂(二)
何歧行埋下头去,故意显得谦卑以避嫌疑。“少时有幸得一能人相授,故而学得杂了。”
“能人?”丁良则知道蒋慎言是福乡道奉仙峰上月蓬道观的弟子,他便自然以为男人所说指的是观中的无余真人。饶是他也听闻过真人大名,称得上“能人”一说。
可何歧行却答:“是一名叫蒋岳的侠士,早年曾在城中府衙当捕头。”
“他?”丁良则连连吃惊,没想到自己竟能听见已故旧人的名讳,天下还真有如此巧合之事,偌大一座安陆城竟突然变得方寸大小。随即想了想蒋慎言的身世,便懂了这二人之间的关系了。
何歧行也意外。“大人……知道蒋捕头?”
丁良则略显窘然,言语有些支吾。“他早在京城时与我同属今辽东都指挥使蒋察蒋元戎麾下,并无多少私交往来,但也算旧识吧。”说罢,忽然觉得自己其实没有必要跟一个低贱的仵作解释太多,便露出了一丝不耐烦,显然是不想再提往事。
何歧行听得对方提起“蒋察”二字,眼神一冷。原来如此,就算没有蒋慎言的相面之术,他观丁良则的态度也知道了一些东西。怪不得当初蒋家蒙难,怎么从来不见这个都司大官出面,原来是他跟蒋岳之间有过芥蒂。
蒋岳有多优秀,何歧行自诩是天下最为熟知之人。如此人才,必然不论身处何处都能大放异彩,自然也会招来一些嫉妒非议。当年蒋岳在京城中兵马指挥司虽只是个小小吏目,但缉盗捉凶维护百姓平安,做的都是他最喜欢的事,甚至得指挥使蒋察的赏识,若没有后来的无妄之灾,定然平步青云,其中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何歧行不难想象。
两人正陷入一阵微妙的尴尬,远处就急急跑来两个府衙差役。
一看是熟脸,何歧行就匆匆朝丁良则一拱手,迎了几步上去。“你们怎么又折回来了?”
“快快,”其中一人上前就拉扯何歧行的手臂,催促,“府尊大人差我们来喊你,衙门里出大事了!快走!”这二人太过着急,都没细瞧站在那里的丁良则,眼中就只有何歧行这么个人。
何歧行听罢,心中一惊。能用得着他一个仵作,必然是有人遭难。“死人了?谁啊?”
“可多着呢!”
丁良则听到出事,往这边跨了一步,这才站到两个衙差面前。方才被何歧行半截身子挡着,如今瞧得真切,吓得二人躬身弯下半折腰来,赶紧给对方问礼。
丁良则倒不是拘泥于此的人,催道:“免了,快快说清楚。”
“是是,刚刚府衙大牢遭劫,有人闯入屠了满院的公家,把所有犯人全数放跑了,下落不明!”
“放肆!”丁良则虎目一瞪,气得怒吼。两个小小衙差抖得噗通跪地,以为是自己的呈报有所不妥。
何歧行回身望了一眼背后空空如也的城门,眉头紧蹙,低声揣度道:“莫非是同一伙人做的?声东击西?”猛然响起府衙的方向,和自己方才看到的烟花燃起之处几乎相等,男人的心一下凉了半截。
“十有八九,”丁良则习武之人,耳力极好,紧着何歧行的话道,“哼,狡诈至极。”说罢,招手唤来一个亲信,吩咐:“你抽一队人跟去府衙瞧瞧,若有异常及时回报。”
手下人拱手领命,立刻劈出一队人马来,雷厉风行,眨眼间就整装待发了。
何歧行赶紧捞过自己的仵作行箱,跟丁良则辞行,拖着两个忙不得歇脚的差役又踏上了通往知府衙门的路。
丁良则目送他们远去,沉思片刻,立刻下令封城搜索。他怀疑那七八个人正是昨夜卫城大牢中逃出的定风镖局一行镖师,朝廷查抄了他们的老巢,斩杀了总镖头贺元阳,他们定然怀恨在心,或可抱着必死决心造反。如此看,屠戮府衙,肆意劫狱,极有可能是他们做下的蠢事。
丁良则暗暗啧了一声。既然进了瓮,就别想走了。他必要抓住那些胆大包天的狗镖师,撬开他们的嘴好好问问,到底是谁劫他们出去,又是谁在愚弄他。
何歧行再见到牛英范时,这个半百的知府大人似乎陡然一脚踏入了垂暮,半个时辰前才见过,眼下却苍老颓然得像另一个人。
抛开成见不说,这接连几日的打击折磨,确实难为这昏庸无为之人了。换做谁当这个安陆知府,恐都要如历劫一般褪上三层皮。
难得的,何歧行竟对这人生了从未有过的怜悯之情。
牛英范什么都没吩咐,只对他有气无力地说了句“你去吧”。
待男人跟着刑书柯玚进了司狱司,倏地就明白了他缘何如此。何歧行看着那摆放成几排,几乎铺满地的遇害遗体,其中更是有熟识的面孔。他咬紧牙根,苍白脸孔涨出血色,挤出句极为难听的腌臜话。
听柯玚的说法,那“无为教”三字几乎砸得他又眩晕起来。那朵炸在夜空中的烟火,此时炸在他的脑中。
万一,万一,万一青女真的跟此事挂上了关系?
他不敢联想下去,滔天的恐惧感如十八年前那个雪夜一般将他淹没。事情怎会变得如此地步?难道,姐姐真的狠心踏上了绝路?
仵作行箱的带子让他攥得嘎吱作响。可他不能透露出来,心中苦涩至极,如刀割针刺,也只能生生吞进肚里。
“小千岁认为遇害者身上可能有什么线索,特意嘱咐咱们详查。何兄你就辛苦辛苦……”柯玚的手拍在男人肩上,本意是安慰,却发现他在颤抖。
再看他那摇摇欲坠的模样,连忙关心道:“你……要不还是先歇歇?”
“不必了。”何歧行仿佛是自己背上了罄竹难书的罪名,愧疚之情令他难以呼吸,“我们,先找线索吧……抓凶手要紧。”抓凶手,若他生有翅膀,此时还真想一下子飞到眉生馆当面质问一番,可是他不能走,不能露出任何引人怀疑的举动来。
何歧行说罢,踉跄着半跪半伏地弯下身去,开始了连夜的劳苦。
他即便是自己已快支撑不住,手上的动作也没有丝毫怠慢跟迟疑。行箱重新打开,男人的眼聚了神。他麻利地解开一死者的青衫,只看了一眼伤口,就道:“劳烦帮我架个火,我要蒸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