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顾雪打电话的人，陆佳妮也认识。

确切地说，刚认识没多久。

那人就是刚从双庆镇离开没多久的刘首长。

刘首长回到老部队之后，跟为数不多的当年同期、现在依然留在部队的战友聊起往事。

聊得最多的当然就是这趟出门的所见所闻。

一群人都忍不住感慨，倘若当年战友陆永亮没有牺牲，那个雪团子一样可爱的小女孩，就不用吃那么多苦。

又有人说，如果孩子的妈妈没有离开这里，或许孩子也能过得好一点。

不过也有人说，如果孩子的妈妈没有离开，就是烈士遗属。女人这辈子本来就不容易，顶着这么一个身份，更难第二次嫁人。离开对于孩子的妈妈来说是幸运的，相应的就是，对孩子来说是艰难的。

所以这世上哪有什么十全十美的事情。

成全了这一个，另外一个就要有所牺牲。

个人的牺牲，有时候也能换来家国平安。

谁对谁错，没人能说得上来。

思来想去，刘首长还是决定把陆佳妮现在的情况告诉顾雪，毕竟她也是孩子的妈妈。

得知对方的身份后，顾雪的心咯噔一下，如果不是拿着话筒的手微微攥紧，根本看不出来她有异样。

“您有事？”顾雪直截了当地问道。

刘首长听到那个清冷的声音，突然有些退缩，考虑了一下，才鼓起勇气说：“顾医生，是这样的，我刚从陆连长的老家回来。当年，陆连长去执行任务之前，把孩子送回了老家。”

那边没有任何回应，如果不是有附近环境的声音，刘首长都不由得怀疑电话已经被挂断。

开了头，后面的话也就不那么难开口。

刘首长继续说：“因为陆连长当年执行的任务不能公开，所以他牺牲之后，有些待遇不能及时发放。为此组织上也感到非常抱歉，所以希望能够尽量弥补陆连长的孩子。

我到了当地之后，才发现我们的工作做得确实不到位。那孩子这些年受了不少苦……”

听到这里，顾雪握着话筒的手更用力了一些，然而脸上的表情依然是波澜不惊的样子。

“顾医生，你别误会，我跟你说这些也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就是想跟你说一声，孩子过去几年确实受了不少苦，现在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孩子应该是遗传了你的智商，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孩子。

她已经和陆连长的父母切割关系，跟那些人以后应该没什么往来。她已经结婚了，结婚的对象也是一个特别聪明的人，能力很强。本来有一个保送工农兵大学的名额，但是孩子不愿意要，让给了陆连长当时带的兵的弟弟。”

结婚了？

那孩子不是才二十岁吗？顾雪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心口有一股气，上不来也下不去。

刘首长最后说：“我打这个电话的目的就是想跟顾医生你说一声，孩子现在真的过得还不错，你也不用太担心，好好过日子。”

顾医生淡淡地说：“劳烦你操心了，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就挂了！”

外面的贺羽听到这句话，终于松了一口气，然后在心里默念：“快点快点！快点挂电话！”

刘首长快速地说：“但是我总感觉，那个地方如果没有什么靠山，年轻人想要安心自在地过好日子，很难。还有一件事情，我刚才忘记告诉你了，佳妮的丈夫家庭成分不太好，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才去了乡下。一个有才华，家庭成分又不好的年轻人，某种情况下来说，其实很容易被人针对和妒忌，我们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平时应该也没少见。”

顾医生语气依然冷淡，“所以呢？”

刘首长硬着头皮说：“我和当地的市领导沟通的时候，听说他们市里的医院有医生去你们医院学习，其中也有你们看心脏病的。如果可以的话，顾医生是否可以跟去学习的医生说一声，让他们帮忙照顾一下那俩孩子？”

门外，贺羽已经急得差点跳起来。

怎么还没挂呀？听起来，这电话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顾医生也明显不想跟那边的人说话，那人怎么这么讨厌呐！

顾雪用一种不知道是讥讽还是自嘲的语气说：“亲生父母都没想着要把孩子照顾好，却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您觉得这样合理吗？”

刘首长：“……”

顾雪说：“没有其他事，我挂了。”

刘首长干涩地说：“好，顾医生再见。”

顾雪挂断电话后，并没有第一时间走出传达室，她微微调整了一下呼吸，表情也很快恢复如初。

传达室的大爷假装看报纸的同时，偷偷地打量顾医生。

贺羽终于忍不住，把头探进传达室。

大爷看到她，顿时想起来刚才的三分钟电话之约。

大爷连忙对顾医生说：“顾医生，您还要继续打电话吗？”

顾雪挺直脊梁，“不用，谢谢。”

转身出门的时候，顾雪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贺羽。

哪怕贺羽已经让自己脸上堆满笑容，但是依然能看出她表情焦虑。

“顾医生好！”

顾雪看了她一眼，点点头，从她身边走过去。

刚往前走了没几步，稍后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个小医生果然很焦虑。顾雪听到她跟传达室大爷说：“大爷，我的电话什么时候来呀？”

大爷有些抱歉地说：“小贺医生，对不起啊，刚才我忘记了顾医生也有电话，所以我才跟电话那边的人说，让他们三分钟之后打过来。”

“现在过去多少分钟了？”

大爷说：“快十分钟了。”

贺羽站不住也坐不住，在传达室里走来走去，同时眼睛一直也没有离开过电话机。

“怎么还没响呀！怎么还没响！”

贺羽担心弟弟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她这两天遇到的压力也很大。

据说研究所那边已经决定要让她大哥回来，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贺羽通过各种渠道了解到一个信息——让大哥回来确实是背锅用的。

那个主张让大哥回来的老教授本意并不是这样，他甚至也被蒙在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