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的时候，陆家父母非常照顾郁从心的感受，当然也没有忽略许老师跟何老师。

他们遵循待客之道，轮番寻找话题交谈。

遇到郁从心感兴趣的话题，便深入聊下去。

郁从心在新闻上看到过陆父几回，对他的印象是严肃、气场强大。

但他此刻就像一个寻常人家慈和的父亲，满心满眼都是对妻儿的爱意和对客人的友善。

她早就知道，陆凛之的家庭氛围很好，由此可见一般。

陆母对郁从心和陆凛之在学校的事很感兴趣，便多问了几句。

话题并不集中，聊到哪里算哪里。

陆母忽然感慨道：“这两年凛之不爱跟我们说在学校的事，原来在学校过得那么有意思。”

陆凛之放下筷子：“那我以后多讲讲这些。”

午餐接近尾声时，天色突变，不一会儿下起了大雨。

饭后何琼华与陆父陆母极力挽留，让郁从心等雨停了再走。

但郁从心约了小娟下午一起写作业。

小娟学习有些吃力，她每个周末必须帮她梳理一遍整个星期的知识重点。

陆凛之说：“从心还有事，我送她。”

外婆等人便不再挽留。

下山路上，郁从心想到许老师抖个不停的手便心事重重，陆凛之安慰道：

“七外公这次回来，就是要接受一个全面的身体检查，短期内不会再出去了。”

郁从心稍稍放心：“到时候跟我说一下结果，嗯……他们是留在蓝城疗养还是回老家。”

陆凛之说：“两老不适应蓝城的气候，估计要回去，不过应该是在小姨妈那里。”

他所说的小姨妈便是皮东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妇科大夫许医生。

当初结识许老师一家，就是因为李秋红在那里做了检查，许医生帮忙出治疗方案。

郁从心点点头，额头靠着车窗看外面的大雨。

陆凛之伸手勾起她肩头的一缕黑发：“你好喜欢下雨天。”

郁从心嘴角翘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觉得，听到下雨的声音就很安心。”

两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下来，车里陷入绵延的安静。

但他们并不会感觉不自在，两个人待在一起的时候，并不需要时刻不停的交谈。

陆凛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郁从心却顺着刚刚的话题，思路不断扩散。

她忽然说：“应该是红山县的气候比周围都要干旱一些，雨水少，我们的粮食和菜苗就长不好。

每一场雨对我们来说都非常珍贵。

小时候尤其是开春的时候，一到下雨我爸妈就高兴，说地里的庄稼有救了，久而久之，我一听到下雨声就安心。”

她身体坐直了些，回过头，青丝便从他的手中滑落。

“每次蓝城下雨的时候，我经常会想，小河村下雨了吗？

这么充沛的雨水，城里人只担心淋湿了衣服弄脏了鞋，可在我们那里，用处可就大了。”

陆凛之看着她动人的五官，视线渐渐停留在花瓣一样的嘴唇。

他在想：老天爷的事我怎么知道，别人怎么想我不关心，我现在只想亲你。

但现在不是时候，他害怕为她增添任何一丝烦恼。

“凛之哥哥我说的话你听到了吗？”

陆凛之回过神：“听到了，我也好喜欢下雨天。”

许老师的体检结果非常不容乐观，心脏的老毛病持续恶化，中枢神经系统也有不小的问题。

许老师被他的小女儿勒令住院，何时出院，无法预测。

陆凛之每个星期去一次皮东疗养院看望他，郁从心同去，捎带把小娟送回家。

每次还会遇到两老的外孙女洪瑞果。

几人偶尔陪他下下棋，或者只是聊聊天。

洪瑞果经常偷偷背着人哭红了眼睛。

与他们设想的不同，何老师并没有多少悲戚之色，面对随时可能到来的永别，她仿佛坦然接受。

一次郁从心和洪瑞果陪她外出散步，正是一个阴天的傍晚，夜风带来花草和泥土的味道。

不知不觉说起许老师身后事的安排，洪瑞果几乎立即要哭出来了。

郁从心也十分沉重。

自从回到这个世界，她一直在获得，还是第一次真正面临失去。

她觉得胸口闷痛，仿佛整个世界都不真实。

某个瞬间，她忽然好害怕重生以来的种种只是镜花水月一场梦，一觉醒来，一切不过是幻觉。

“七外公，打算安葬在哪里？”

何老师牵过两个女孩的手：“他说让我们把他火化，骨灰不要下葬，就撒进我的花园里。

老徐说啊，他好些年没帮我料理我的花了，死后就给我的花做肥料。

我看到花开得好啊，就知道他没偷懒。”

何老师说着说着还笑了出来。

洪瑞果和郁从心却掉下眼泪，洪瑞果呜咽着说：

“外婆，以后您就跟我们一起住吧，您也上了年纪，身边需要人照看。”

何老师却只是微笑着摇摇头。

便是郁从心都知道，自从许老师病重，他们的几个儿女已经劝了不少回，但何老师总是摇头。

三人来到一个狭小的花园：“丫头啊，等你们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就知道了，只要人生没有留下遗憾，多活一天，少活一天，其实没多大区别。

唯一的区别是，我剩下的时光过得是否遵循我的心意。

我跟老许在秀水镇教了三十多年的书，我们一起在那里生活了几十年，我们的生活没有轰轰烈烈，但我们的每一天都很快乐。

以后即便只剩下我一个人，也不需要谁时时刻刻守着我。

我想要回到生活了几十年，最熟悉最喜欢的地方，你们啊，偶尔回来看看我，跟我聊聊你们的新鲜事就可以啦。”

郁从心不知道自己将来是否会有这样豁达的心境，洪瑞果怔怔的再也说不出话。

焦灼的六月再次到来。

许老师在某个午后回到了秀水镇小学的家。

每天清晨和黄昏，何老师会把他推到院子里的葡萄架下吹吹风，看日升日落。

陆凛之、柴冕、洪瑞果等人走进高考考场。

考试结束那一刻，许老师在睡梦中微笑着，与世长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