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的眼睛定定的看着自己母后的灵位，自从沈婉若薨逝后，历代皇后居住的凤仪宫就变成了他们父子怀念沈婉若的地方，再也没有第二个妃嫔能走进凤仪宫半步。

沈婉若是皇上最爱的人，即使她已经死去多年，后宫中，依旧没有人能取代她在皇上心中的地位。

毕竟，一个活人，是无论如何都争不过一个死人的。

沈婉若是老护国公的小女儿，她上面有六个哥哥，她是护国公府唯一的女孩子，从小被千娇万宠的呵护着长大。

她和皇上相遇在一个晨光微熹的清晨，那时，皇上还不是皇上，他只是一个年仅七岁的小孩子。

那天，他被皇宫的太监总管牵着，进入护国公府，找老护国公学习武艺，他的脚刚跨过护国公府高高的门槛，就看见了那个让他爱了一生的女子。

那时候的沈婉若刚过完六岁的生辰，他们初见的那天，她坐在前院的花架下，嘴里吃着百花糕。

脸颊鼓鼓囊囊的，仰着头，波光潋滟的双眸看着照顾她的嬷嬷，一眨一眨的，就像春日里扇动翅膀的蝴蝶。

因为在护国公府学习武艺，他们之间日渐熟悉，从年少懵懂，到青春年少。

后来，他们互表心意，他为了迎娶她，在自己的父皇面前苦苦哀求，跪了两天两夜，才求来赐婚的圣旨。

婚后，他们如胶似漆，恩爱非常，可即使是年少最美好的感情，最后居然也走到了相看两厌。

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呢，大概就是因为关于如今的纯贵妃当年进宫一事吧。

好像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们开始无休无止的争吵，冷战，无话可说。

后来，沈婉若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缠绵病榻，日日汤药不断，但就算是这样，她还是紧闭宫门，不肯见他。

直至她死去，他们之间都没有像他们吵架之前那样好好的说过话，也是她的死去，让他幡然悔悟，悔不当初。

可无论他再怎么难过，伤心，后悔，自责，她都已经死了，永远都不可能再活过来。

甚至更残忍的是，她至死，都没有原谅他曾经犯过的错。

沈婉若的离去，让他把对她的爱意，愧疚，全都补偿在他们共同的儿子身上，他对萧衍，萧离洛极尽宠爱，有求必应。

可就算是这样，他还是没有把萧衍照顾好，十一年前的那场两国交战，萧衍身中剧毒，经神医谷全谷之力，才堪堪保下他的命。

萧衍虽然活下来了，但代价是，终身不良于行。

皇上看着沈婉若的灵位，想起他们之间的那些过往，不由得悲从中来。

他的双手扶着萧衍的轮椅，想到萧衍的双腿，就像是情绪找到了宣泄口，眼泪一下就夺眶而出。

萧衍背对皇上，即使他没有回头，也已经听到皇上隐隐约约的啜泣声。

他没有要安慰皇上的意思，关于当年的事，他是有些责怪皇上的。

如果不是皇上在沈婉若刚生下孩子的时候宠幸他们共同的好友，沈婉若也不会抑郁成疾。

而萧衍原本应该除了萧离洛以外，还有一个妹妹的，可那个小小的，软软的，会看着他流口水的妹妹，也随沈婉若一起离开了。

但凡皇上换一个人宠幸，沈婉若都不会那么生气，可他偏偏宠幸的是他们从小一起长大，被沈婉若视为亲妹妹的叶惊秋。

就是因为他知道，所以八年前，沈婉若大丧后，他才会在十三岁时领兵出征，与西凉交战。

击退西凉后，萧衍中毒导致双腿被废，从那以后，他有了更好的理由不去见皇上。

这么多年，由于当年的那个心结，成为他不想看见皇上的原因，在他的心中，他的父皇就是杀害他母后的凶手。

萧衍听着皇上的啜泣声，两条黛眉微微一蹙，脸上的神色开始隐隐有些不耐烦。

“父皇，你先出去吧，我想单独和母后说说话。”

皇上正伤心，没有听出萧衍语气里的烦躁与不耐，他红着眼点点头，拿开扶着轮椅的手，沉默着转身离开。

直到沉重的殿门被重新关闭，萧衍脸上的神色才缓和下来，他看着自己母后的牌位，满脸柔色。

“母后，你还在怪父皇吗？呵......我想，你应该还在怪他的吧，毕竟，他当年曾经那样对你。

其实，我也没有原谅父皇，我不明白，当年，你们明明那么针锋相对，为什么你离开后，他反而又变得深情起来？

呵......母后，你放心，我不会原谅他的，当年的事，是他的错，是他害死了你，是他们一起害死了你！”

萧衍回想当年沈婉若拉着他的手，在他面前离开的那一幕，眼底浮现出浓浓的戾色。

沈婉若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都一直在不断的叮嘱萧衍。

她说：“衍儿，母后要走了，以后你就是大人了，要照顾好弟弟，不要伤心，不要怨恨。

衍儿，要坚强，如果等你长大，遇到心爱的女子，一定要记得，千万不要做出让她伤心的事。

衍儿，如果可以，母后希望你，能够与自己心爱的女子，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要学你父皇，爱着这个，想着那个。

衍儿，母后舍不得你和离洛，你们两个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活着，开开心心的活着。”

沈婉若离去之前的那一声声衍儿，言犹在耳，即使过去这么多年，萧衍依然能清楚的想起沈婉若离开前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笑容，每一滴眼泪。

“母后，我好想你，你在那边过得好吗？有没有想我？

这一次，只有我来看你，萧离洛没来，不知道他又跑哪里去鬼混了，整天都没个正行。

可我没有想过约束他，我觉得他这样挺好的，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过得开心就行。

母后，这次来，我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我要娶妻了，她叫顾清玥，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我的心爱之人。

等我和她成婚后，带着她一起来看你，到时候，让你也看看她，等你见了她，肯定也会觉得她是世上最好的女子。”

萧衍在说起萧离洛时，脸上浮现的是满满的关爱与无奈，但等他说起顾清玥时，却是满目的柔情与爱意。

“母后，今日说了这么多，应该都快把你说烦了吧，那今日我就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萧衍目不转睛的看着沈婉若的牌位，轻言浅笑，这一刻，他只是一个与自己母后闲话家常的孩子，而不是那个令人敬畏，惧怕，可怜，可惜的宸王萧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