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夙宸掩饰得很好，但沈清的目光还是注意到了那抹刺目的红。

他皱了皱眉，清润的声音里带着慌乱，“你还好吗，不然我们先去看郎中？”

问完沈清就后悔了。

这应该是瀛毒发作的前兆，瀛毒连宫里的太医都无解，更何况是外面的郎中。

夙宸漂亮的眸子里染上温和的笑意，“我没事。就算有事，也没有阿清这顿饭重要。”

“你这是什么话，我就算再喜欢吃，肯定也是你更……”

说完最后几个字，沈清突然意识到有些暧昧，心跳露了半拍。

也是这时，夙宸突然出神地望着沈清身后。

他漆黑的瞳仁泛着亮光，幽深，静谧，像孤寂凄冷的宇宙，荒芜又美丽。

沈清听到夙宸用低低的声音喃喃道：“下雪了。”

今年冬天，京城的第一场雪。

沈清转过头，零零落落的雪花纷纷扬扬，它们飘得很慢，像是时间都放缓。

窗外楼下的大街，古色古香，行人来来往往，商贩抱着插满糖葫芦的草把子，远远地吆喝着，口中冒出白色的雾气。

沈清看着此情此景，心中不免感伤。

原来，就算是全新的世界，就像是游戏一样的任务。

只要他身处其中生活一段时间，便没有办法把自己当局外人。

沈清脸上淡淡的忧愁太明显，夙宸瞥见，若无其事收回看雪的目光，轻笑道：“你放心，我会陪你把冬天过完。”

“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院子外的梨花盛开。”

沈清买的院子外有一大片梨园，买时已是冬天，梨树叶子早就凋零，光秃秃的并不好看。

沈清对夙宸说，要是能看见千树万树梨花盛开该多好。

他当初随口说的话，夙宸竟记得。

……

夙宸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沈清看了心疼，终于架不住面子去担心询问他，可夙宸却不太当回事。

还说，“这瀛毒还算好的。有的毒药，身体会一点点肉眼可见的烂掉，冒出脓水，尸骨无存。有的毒药，还会让人一点点丧失五觉，慢慢的闻不了，看不见，听不到……咳……咳咳咳……”

夙宸又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和之前咳到脸上涨红不一样。

如今他就算咳得再严重，脸上也苍白到像门口的雪一样。

终于咳完，夙宸拉着沈清说，“你看瀛毒就不一样，我哪儿都好，就只跟染了风寒一样。”

夙宸明明面无表情，沈清的心却不由自主揪了起来。

他想骂夙宸逞强，可夙宸却若无其事地笑了起来，抬起他们二人牵在一起的手，轻快道：“好开心，阿清愿同我牵手。”

这天，沈清任由夙宸牵了他好久。

第二天，雪下得极大，院子里堆满厚厚的积雪，天上还在飘着雪花，屋檐树枝都是白色。

万物皆白，天地浩大。

沈清跟夙宸坐在屋子里，面前放着火盆，噼里啪啦烧着炭火。

两人看着门外的雪景，难得的都很安静，不愿说话，只默默欣赏。

可沈清还是害怕这样的安静，他喝了一口热茶，主动打破沉默，“你跟沈霏霏要成亲那天，你来找我……那晚你好生气，我以为你要用强的。”

“为什么后面停下？”

包括后面，夙宸都转了性子。

夙宸面色苍白，就连瞳仁的颜色似乎都淡了很多，他缓缓回答，“因为想到瀛毒。”

沈清抿了抿唇，明白了夙宸的意思。

因为想到自己身中瀛毒命不久矣，所以不想因为自己的情感而耽误他。

“不过，你也别把我想太好。”

“你那晚若不同意，我也会强取豪夺。”

无论如何，他都要沈清最后这两个月在他身边。

只不过先服软，看看沈清态度罢了。

没想到沈清似乎很受用。

于是这段时间他便收起所有锋芒，用最温柔的方式对待他。

沈清轻轻一笑，“想强取豪夺，下辈子吧你，我可不吃这一套。”

沈清说完，良久没有听到夙宸的回应。

他心底一慌，急忙抬头去看夙宸。

夙宸眼睛闭着，吓得他忍不住惊呼，“夙宸？！”

夙宸没有睁眼，但睫毛却在轻轻颤动。

沈清的心突然狠狠提了起来。

他看着夙宸的睫毛，心想只要他睫毛还在动，人应该就没事。

可沈清还是忍不住紧张，大气都不敢喘，提心吊胆中，他听到夙宸突然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了一句。

“阿清，我想吃你做的菜。”

万籁俱寂，只有炭火燃烧的声音。

沈清想到他自己做的菜，黑黑的一团，味道他不知道，但卖相极差。夙宸是个极讲究的人，从不吃难看的东西。

沈清想接话，想说他才不会给夙宸做第二次菜，夙宸可没这个福气。

他又想改口，说只要夙宸能陪他到冬天结束，陪他看梨花，他就给他做饭。

可沈清没能开口。

夙宸原本还在挣扎颤动的睫毛，像是疲惫的蝴蝶终于停下，一动不动了，

大雪纷飞中，男人再没有任何反应，

热茶冒着热气。

“你还……没问我喜不喜欢你。”

夙宸还没问。

他最后一句话不是问他有没有喜欢上他。

他最后一句话是：沈清，我想吃你做的菜。

沈清喉咙哽咽，眼眶瞬间被打湿，“为什么……为什么不问。”

你倒是问啊。

你这么走了，难道不遗憾吗。

你还没听我说一句：我喜欢你。

……

夙宸没能陪沈清等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他走在大雪纷飞的一个早上。

如果按照古诗词‘千树万树梨花开’来理解的话，夙宸其实不算食言。

但沈清不打算给夙宸找理由。

沈清碰了碰夙宸的脸，尽管夙宸一动不动，体温已僵。

“你食言了，夙宸。”

沈清的声音凉得像屋子外的寒风。

他很久以后，自顾自地说：“所以那句话，我永远也不会告诉你了。”

——

沈清把夙宸埋在院子外的梨花树下。

处理完夙宸的后事，沈清毫不犹豫地进入下一个世界。

虽然沈清事先没有交代，但阿武还是也把沈清埋在了同一棵梨树下。

。

春天不知不觉到来。

有一天，阿武推开院子大门。

他看见，梨花盛开，落英缤纷。

明明是那么美的景色，阿武却站在埋葬了夙宸和沈清的梨树前，痛哭出声。